原来这男子生得奇丑无比,豆眼扁嘴,方耳阔脸,还流着满面的浓疮,在在叫人多看一眼也受不得,偏偏还穿了一身无比招摇的大红衣服,手上还摇着一把白玉折扇,当真是让人倒尽了胃口,人群中当场就有人差点呕了出来。
偏生那男子似是根本不在意底下人群的反应,左拥右抱着七八个女子,将手一撒,登时传来叮叮当当银子落地的声音,女子们惊呼一声,抢着去捡,整座醉月楼顿时乱成一片,那男子却觉得无比有趣,一把接着一把,撒得不亦乐乎。
人群中有人愤愤道:“这等丑人在此摆阔,便是多瞧一眼也觉着恶心。”人群尽散,那青年见那男子撒银长笑,皱一皱眉,也走了开去。
没走几步,忽听楼上女子齐声尖叫,接着就是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男人呼喝的声音,外面的人正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醉月楼门突然打开,那丑男没命般从楼里跑了出来,面如土色,仓皇地四下望了一眼,直直地向着已走开数米的青年奔了过去,抢到他面前一把抓住了他手道:“公子大侠救命!”
青年没有防备,被他吓了一跳。此时,酒楼里紧跟着冲出一帮官差,凶神恶煞地便要将镣铐往那丑男身上套。青年被他死死抓住了手,走也走不得,只好问他:“你犯了何事?”
那丑男说:“我包了醉月楼,县官老爷嫖不了妓,便要抓我顶替!”
周围看热闹之人一齐哄笑,青年却没有笑他,迟疑一下问:“真的只有如此?”丑男眼看着官差追到眼前,吓得脸都白了,一叠声地说:“若有半句假话,天诛地灭!”
青年像是下了一个决定,拉紧了他手,低声道:“你跟着我跑,可千万跑快些!”话音落下,官差已经到了面前,那丑男哇哇大叫,身子已被青年一拎而起,像是提着他跑一般,飞快地冲向对面的小巷。官差大怒,一边怒骂一边急追,等追到巷口却怔愣住:两人竟然踪影不见,跑得有如插翅!
青年拉了那丑男,提气急奔。
连跑了几条街巷,眼见后面无人再追,青年方才停下,手一松,将丑男放了下来。丑男呼呼喘气,青年安慰道:“没事了,这里偏僻得很,他们追不来的。”
那男子面露感激:“多谢大侠救命之恩,请问高姓大名?”
青年笑笑道:“在下霍无过,一介村夫而已,哪是什么大侠。你抄小道回家吧,在下告辞。”
无过拱一拱手正欲离开,忽听那男子“啊”的一声,倒在地上,手脚抽搐,口吐白沫,竟是发了抽风。无过吓了一跳,连忙扶起了他急道:“你怎么样?”眼看四下无人,自己又不通医术,正作没理会处,那丑男手指自己腰间,不住发抖,无过忙到腰间一探,摸出一个小瓶来,倒了几粒药丸送进他的口中。
那男子吞了药,脸色由白转红,渐渐止了抽搐,坐起身来,倚在墙边喘气。
无过走也走不得,只得站在旁边等他平复。那丑男恢复过来,忽地爬起身子,对着他纳头便拜:“恩公一天之内救我两次,小生感激不尽,大恩大德,无以为报!”
无过吓得连忙搀起,摇了摇手说:“举手之劳,哪有那么严重了,倒是你既不缺银子,找个好大夫早点治病才是。告辞。”
他转身欲走,岂料身后那男子又是“啊”的一声。
无过一阵头痛,心想此人好生麻烦,回过头去,却见那男子好端端地站在那里,笑微微地说:“在下还没向恩人通报名讳。我姓肖,双名宇朗,寰宇志高的宇,朗月繁星的朗。”
他说话的神态斯文儒雅,但配上一张满面浓疮的脸,却是说不出的别扭怪异。无过不愿与他多缠,点一点头拔步欲走。谁知那肖宇朗却牛皮糖也似地跟来,兴致勃勃地问:“恩人欲往何处?”
无过答道:“苏州。”
肖宇朗将手一拍,兴奋道:“可巧,我也正要去苏州寻神医沈不治,正好可与恩人同行。”
无过没料到他说出这句话来,错愕一下,本能拒绝:“我有要事在身,不便与人同行,咱们还是各走各的罢。”
肖宇朗闻言,脸色忽然变了,愠怒道:“我虽自知丑陋,志气倒也从未输人。阁下既嫌我不配同行,我也决不勉强。告辞!”说完拱一拱手,一转身怒气冲冲地去了。
无过呆了一呆,心想此人翻脸怎比翻书还快。他心性良善,虽然是一个萍水相逢之人,也不愿伤他人自尊,忍不住出声叫道:“肖兄!”
那肖宇朗却头也不回,说:“我路上病发无人知晓也是一死,不如被那些官差捉了还干脆爽快些。”
无过无可奈何,只得说道:“我愿与你结伴,只是我有要事要赶在四月十五之前到苏州,怕是要连累你脚程辛苦。”
那肖宇朗站住了脚,冷冷道:“你不嫌我难看么?”
无过听了这话,不由哑然失笑。他想,莫说你是男子,便是大姑娘,美丑又有何干,我不喜的只是你酒楼里的做派。又想此人形容丑陋,大概平日常被人取笑,故而如此多疑,心里对他的恶感不由减了几分,放宽了脸色说道:“不过是皮囊,打什么紧。”
那肖宇朗回转了身,朝着他看了一会,忽地对他一笑。尤他长相不堪,这一笑也犹如拨云见日,竟让那张丑脸一瞬间光彩焕然。他返身回转了来,仿佛方才不曾变脸过,笑道:“如此最好。其实我并非真生恩公的气,只是激你一激。没想到恩公如此不禁骗,我才一说你便心软。”说完颇为得意,呵呵而笑。
无过愕然,说不出话来。肖宇朗将身上衣服拍一拍,兴冲冲说:“恩公,咱们这就起程如何?”
无过不习惯他这变来变去的态度,问说:“你不要准备行李么?”肖宇朗从怀里掏出几两碎银,苦着脸说:“我跟人打赌输了,要包醉月楼三天三夜,还要散光所有银子,现下身上只剩了这么点,只有一路勒紧裤袋了。”
无过心道,原来他方才并非故意摆阔,虽被他算计,难得他倒还老实自己说出来,也就不去计较,说道:“不打紧,我的盘缠可以借你。”肖宇朗大喜说:“那太好啦!”无过道:“只是你别再叫我恩公。”肖宇朗点一点头,笑道:“这一路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