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江南三月,草长莺飞。富春江边一片碧绿农田里,一个少年横躺在田垅上,草帽遮脸,睡得正熟。四下里寂静无人,柳絮轻扬,桃花过眼,正是阳春好时节。
忽有一老翁从田中走来,到那少年身边踢了一脚,愠道:“叫你给牛喂料,你倒偷起懒来!”
那少年给他一踢失衡,身子却未栽倒,将腰一挺站了起来,接了滑落下来的草帽。老翁又伸脚一绊,那少年身向前扑,就地一滚,仍是未倒,稳稳当当站住了,回过头来道:“师父,别玩啦!”
那老翁见他反应敏捷,倒也欢喜,点了点头:“这‘沾灰十八跌’,学得还有几分样子。”
这老者六旬年纪,面容黑瘦清癯,普通山野老农模样。少年却是长得不俗,约摸十六七岁,剑眉凤目,英秀挺拔,一双明亮的眸子活泛灵动。听了老翁那话,他说:“师父,你还骗我。惠空大师父说,江湖中只有‘沾衣十八跌’,没有‘沾灰十八跌’的。”
老翁听了顿时恼火,道:“这老秃子最喜与我做对。”
老者与少年,都是富春江边陈家村人士。老者名叫陈三宝,务农为生,身边只有一个收养的孤儿,取名无过。年轻时,陈三宝随草台班子卖艺,学得一点粗浅拳脚,年老最爱卖弄,又将半瓶醋听来的武艺名字乱安乱用,悉数教了给孤儿无过,命他不唤养父,要唤师父。无过聪明,一教就会,师父教了十来年仍是那么几招,也从不点破,仍是练得欢欢喜喜。村旁山上普济寺的和尚惠空常下山化缘,对无过甚是喜欢,便爱说些外面的事情与他听,无过敬他如父。
当下陈三宝道:“明天要出远门,东西收拾好了不曾?”
无过欢欢喜喜地说:“师父,你真让我自己一个人去么?”
陈三宝愠道:“那老秃子的话,你总是听的。只是见了少林寺那什么虚什么和尚,你非得学他几招功夫,再把经书给他,可不能白便宜给那老秃子办事。”
无过笑道:“是了虚大师。帮人做事不收俸禄,不是师父你教我的么?”
陈三宝摇了摇头:“你什么都好,就是心肠太好大大地不好,大大地不好。”一径摇头,一径自去了。
无过知他实是舍不得自己,展眉一笑,想着明天就能独自出趟远门,又兴奋异常,牵着牛赶回了家去。
无过长到一十七岁,还未独自出过远门。这日是因惠空要闭关研经,便托他赴河南少林,帮其兑现与了虚大师的一段借经之约。无过少年心性,能游历花花繁世,自是高兴,一口应承下来。陈三宝本不答应,无过便哄他说,出去后要将师父教的功夫好生宣扬,陈三宝这才点头。
临行之前,无过上山拜别惠空,惠空道:“无过,你可记得我给你经书时说过的话么?”
无过朗声答道:“记得。大师父说,这经书破烂,最是经不得人翻的,所以什么人借都不可答允,只谢过向佛之心便是。”
惠空点一点头道:“若有施主强行要借呢?”
无过回答:“无过就跟他们讲道理,再讲不通,就用大师父教我的法子对付。”
惠空哈哈一笑,拈须道:“去吧。”
无过走出山门,远远忽地传来一道天外之声:“无过,佛魔本无相,参透在人心。记住了。”
无过回头一望,寺里空空荡荡,哪里有惠空的影子。
他想了一想那句偈语,到底不甚明白,便丢开一边,远远地去了。
(一)
德丰八年,三月初九。
这一日,洛阳街头热闹非常,人头攒动。只因城里最有名的妓馆醉月楼被人包了三天,所有姑娘悉数被一个神秘客人包下,连本地申要都被挡在外头,一时轰动全城。许多的人会聚在楼下看热闹,都想一睹这大有来头的人物,到底是何方神圣。
人群之中,有一个二十上下的年轻男子,不知人潮聚集所为何事,也走了过来。
这青年只穿着一身粗布的衣裳,身形矫健,英挺俊秀,长发束在肩后,站在人群中煞是抢眼。他身后背着一把长剑,河南之地多江湖人士,周围人也不以为异,倒是一些大姑娘小媳妇见他生得俊俏,向他暗送秋波,青年却无反应。
“大叔,这里这么多人,是要看什么?”青年看不出名堂,转头问旁边一人,那人正要回答,忽听有人大喊:“出来了出来了!”
人潮立刻躁动起来,人人仰起脖子,拼命地往上看。青年也仰了头去,只见楼上一群莺红燕绿,足足挤了十几个姑娘,娇声媚语里,内里有人伸臂一招,栏杆外头露出半截大红的衣袖。
衣袖虽艳,却是男子的式样。青年看不出所以,正低了头要走,忽听身边的人全都齐齐地“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只见那栏杆上露出一张男人脸来,那男人站在栏边,只是向下望了一眼,却将整个人群惊得如同沸水,炸了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