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读网

字:
关灯 护眼
千读网 > 王不在的秋天 > 第1章 1

第1章 1

小哥儿听到王说:“偶尔有几个错别字无妨,别太多。”王说话很威严,他们一走,小哥儿爬起来问陈四,“王长什么样?”

一帮书童都求知若渴地瞧着陈四,没人敢抬头看王,楚槐说:“王穿了黑底描金的靴子!”

丁立补充:“对,还绣了龙纹!”

陈四笑骂:“一个个的就这点出息!来,不会写字的站左边,会写字站右边,我先分工。”

前糖葫芦小贩、前饭馆跑堂小二和前修鞋匠都目不识丁,陈四叹口气:“最俊俏的田小二,你居然站右边,真让我喜出望外!”

小哥儿翻翻白眼,他当然会写字,还写得一手漂亮字。他是孤儿,五岁时在大街上讨饭吃,被师傅捡回去,收为关门弟子,抄药方,字体马马虎虎还凑合。医师嘛,字写得越鬼画符越被信任,太守大人派人来抓药,被师傅一笔字震住:“薛神医,你们当医师的另有一种文字吗?我们常人都看不懂,却难不倒你们自己人?”

师傅哈哈笑:“这可是从阎王手里抢人,不写复杂点,难免被小鬼瞧了去。”小哥儿听得偷笑不已,防的是同行,可不是什么妖魔鬼怪。师傅懒,药材里又有些复杂字,他写不来,索性简写,或者画个圈儿替。比方说蒲公英,师傅就画个毛毛球,菟丝子则写个“兔”字,反正伙计们一看就懂,不存在会错意的可能,难不成会建议病患去买只兔子烤着吃当补品?

小哥儿把师傅写字的恶习也学了去,入太守府后,太守大人很瞧不起他的臭字,专门让师爷教他。练了大半年,倒也有模有样,粗粗一看很能唬人,起码陈四很惊讶:“田小二,你说实话,你是何许人也?”

“我是章太守的医师啊。”小哥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陈四笑了:“医师是对外身份,真实身份是他的亲戚吧?”他细细打量着小哥儿,“怪不得我一见你就觉得眼熟!太守大人可真用心良苦的,咳,他和王之间的闲话够多了,多一句又何妨?”

见小哥儿听不懂,陈四跟他交了底,他以为小哥儿和他一样,走曲线救国的路线。章太守不愿别人说他举贤不避亲,便把小哥儿塞进来当书童,指望他靠个人才艺博得龙心大悦,这和陈四打的算盘不谋而合。

陈四本是当朝大司马家的四公子,哥兄老弟有两名武状元,一名探花郎,可他做不来锦绣文章,武艺又不出众,夹在中间好不为难。一见征收壮丁,主动请缨报了名,混到王的眼皮下,发挥余地也大些,王一愉快,赐他个一官半职的,也是美事,回家也长面子。

小哥儿笑:“你就不怕当书童的底儿被掀出来?”

陈四轻佻地揪他的脸:“我不会编排成跟王坐而论道,他赏识我的才学吗?”

小哥儿俯身看了看陈四张牙舞爪的臭字,笑笑走开了。

【伍】

会写字的四个人里,有两个人惨遭淘汰,他们的字不入陈四公子的法眼。会写字和会写漂亮字是两回事,毕竟验收的人是王。陈四公子自己的字也够呛,尽量工整地写了一通,苦着脸哀求小哥儿:“这故事挺好看的还!你都包了吧?我们做牛做马地服侍你!”

小哥儿不干,陈四威胁道:“你懂不懂什么叫连坐?”

“不懂。”

“我们的字过不了关,惹怒了王,他对刘公公说,这七个人,都推出去斩了!”

“好啊,黄泉路上有你们陪伴,不寂寞。”小哥儿脸皮混厚了些,不接陈四的招。

陈四没奈何,把几个书童指挥得团团转,打扇的打扇,捏肩的捏肩,磨墨的磨墨,倒茶的倒茶,他自己搬了一只板凳挨了小哥儿坐,舀了一勺子凉粉道:“天热,吃。”

小哥儿被他弄得怪肉麻的,身子一侧:“故事是很好看,但写故事的人字迹太潦草,你把难以辨认的都挑出来,这样快些。”

刘公公交给陈四的是一篇很长的故事,大概是说书人口述,小童执笔而成,字迹歪歪扭扭,颇有阅读障碍。他们要做的很简单,把这洋洋洒洒十余万字誊写得清晰美观即可。

入夜后,王宫里只剩稀稀疏疏的几处灯火。陈四搬去别的房间呼呼大睡,还美其名曰不打扰他,小哥儿抄录得有点乏了,摸到厚厚的古籍背后藏着的那只小酒瓶,拔开塞子,仰脖就是一大口。

活儿都堆给小哥儿了,陈四很讨好他,想办法弄来了酒和小菜。小菜太腻,他没吃,但酒不错。太守大人很爱喝梅子酒,青梅子泡进樱桃酒里,很像中毒而死,腐朽了三个月的艳/尸。小哥儿总记得那女人穿石榴裙,嘴唇因中毒而呈现绿色的死状,很可怖。

女人是刘员外的六姨太,太守大人带了仵作去验尸,原来她被人灌下了孔雀胆和鹤顶红混合而成的剧毒,单单是一味就致人死地,况且是双管齐下。

毒/药通常都有美丽的名字,孔雀胆,鹤顶红,章斐然。小哥儿穿着薄靴子,蹲在椅子上,把梅子酒喝到尽头,世间万物变得格外迷离凄美,连窗外那弯月牙儿也顺眼了些。

他抱着空瓶子,走到庭院里最高大的杨树根部躺倒,然后抬左腿,伸右腿,一步一步,向前走。

【陆】

一盏小小的风灯在窗边寂寞地亮着,王来到春眠殿时,看到的是一幕很诡异的景象:穿蓝衫的小少年衣袂当风,身子和地面平行,正悠然地踏着树干向顶端走去。

王在树下仰头站了一会儿,夜风温存地吹拂着,他忍不住喊了一声:“阿斐。”

有人很像你,我知道那不是你,仍看了他许久。

小哥儿一激灵,飞身而下,稳稳立在黄衫人跟前,横眉怒目地问:“你是谁?”

王不答反问:“你爬树的姿势很别致,练了多久?”

小哥儿把最后一点点酒倒进嘴里:“我爱吃樱桃。”

“爱吃樱桃跟会爬树有什么关系?”

“那我会爬树跟你有什么关系?”小哥儿被陌生人打扰,兴致全无,醉醺醺地发牢骚,“我会推拿会针灸,你说我一个药师跟修王陵有什么关系,跟当王的书童有什么关系。”

“那你为何不走?”

“我怕死。”小哥儿没酒喝了,怏怏不乐地把酒瓶搁在石凳上,对王说,“你长得好看。”

王拱拱手:“彼此彼此。”

王是好看,但眉宇间聚集了阴沉和锐利,笑起来略微好一些。他不像太守大人,太守大人最可恶时,也有着一笑就笑到人心里去的暖洋洋的笑容,像月亮。小哥儿摇摇晃晃地又摸出了两瓶梅子酒,递给王一瓶。王喝着,又说:“你爬树的动作别具一格。”

小哥儿垂下眼帘。当他还是药童时,常常到山谷采药,忙得晚了,干脆攀爬上树,身上盖几片大芭蕉叶,在树杈间像只猿猴似睡去。晨间露水深重,鸟儿醒得早,他也醒得早,一望,月亮尚未离去。

他便学会了躺着爬树,于是月亮在他的正前方,而不是遥不可及的天上。他对陌生人说:“这种方式会让你以为月亮就在前面,你不停走不停走,张开嘴就能咬住它,吞下去。它跑不了。”

王拊掌笑:“你是天狗啊?”

太守大人和陌生人的反应如出一辙,小哥儿严肃地说:“请称呼我的官方头衔,哮天犬。”

哮天犬是太守大人取笑他时喊的外号,王笑道:“好的,神兽大人,可否教我这招?”

陈四和众书童次日醒来,大惊失色地看到他们的王挂在树梢上不可一世,小哥儿缩在树边拥住薄毯睡得好香甜。

书童们扑通扑通又跪了一地。

『加入书架,方便阅读』





热门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