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听罢,皆笑,因指着他道:“咱们竟不知道汪公也是个会打趣儿的主儿,只这一条,咱们都该罚上一碗茶水。”
冯于因道:“说到这类事体,在下倒有一问请教各位了。”
“冯公何需如此客气,只望别刁难了咱们才好!”雪须老人抬手捻了捻自个儿胡尖,笑道。
“今见在座诸公想酒久矣,倒令冯于有此一想”冯于面露狡诘之色,道:“ 不知唐时酒价如何?”
众人瞠目结舌,惟有君瑞莞尔。冯于因而转头看他,众人只听得君瑞笑道:“每升三十钱。”
见冯于一呆,君瑞从容答道:“在下尝读杜工部诗曰:
蚤来就饮一斗酒,
恰有三百青铜钱。
由此可知,唐时酒价每升三十钱。”
见众人眼神诧异,君瑞心中不觉思绪万千。他自六岁起,便有“神童”之称,到了十岁,父母始终爱若至宝。谁想十岁之后进得宫去,竟再难见如父母一般慈爱的长辈,更无昔年鲁先生的顾惜,便是太后,也是威严有余而无爱怜之举,因而心下倒有了几分无奈。
不由转头去看一旁白龙鱼服的太子,却见他脸色有些阴霾,不禁心中一紧。
朱佑樘见君瑞一脸异色,自觉失态。于是勉强一笑,站了起来,道:“诸公兴致如此高昂,在下也来凑个趣儿。”
众人惊觉这人此刻威仪毕现,不由皆凝神听他细言,朱佑樘却不紧不慢道:“近来陕西、山西闹了饥荒,饿殍遍地。已出了争食‘两脚羊’的旷古奇事,诸公难道不知道么?”
众人自是知道那“两脚羊”指的乃是人,是说人肉鲜美如羊的意思。“易子而食”本是惨绝人寰之事,今见这少年神情自若,侃侃而谈,众人不由一齐色变,便是平日里再辩才无碍的,此刻嘴里竟说不出零星半点儿的话来。
汪亭神喘了口气,不觉叹道:“足下乃是真人,只为何却不懂‘文人莫谈国事’一话?即便咱们有心报国,当今宠幸李孜省,朝中有此等祸国殃民之人掌权,又有那‘纸糊三阁老,泥塑六尚书’。绵薄之力,岂能力挽狂澜?”
太子闻言自知失言,竟有被人戳了脊梁之感。再看那汪亭神、冯于一干文人黯然神伤之态,又念及自己在宫中的处境,于是默然。
次日晨间,人早早的都起来了。雪是昨夜就止住了的,现下已扫至街边,空出一条热热闹闹、车水马龙的街市。
雅韵乌溜溜的头发上插着小小的麦杆子,似懂非懂地听着爹在一旁同人说话。
家里只她、弟弟和爹三个,昨儿个夜里,爹把家里最后剩下的一点面粉糊在野菜汤里做了面糊。这已经是家里这几个月来吃的最好的一顿了。
雅韵坐在巷口,瞧着街市边的摊子,下意识地看了看一旁的爹。爹眼睛红红的,看着自个儿直淌眼泪。
但雅韵不管这些,她注意到卖“扁食”的摊子里有两人十分古怪。这二人吃起东西来,细嚼慢咽的,一只小小的“扁食”,两人能嚼上许久。
她想,这两人定然从未挨过饿。
“二两银子。”忽然有个声音对爹这么说到,随后自己小小的身体就被拽了起来。她挣扎了起来,“啪”的一声,挨了个巴掌。
朱佑樘又夹起一只白胖的扁食,细细端详了一番,方才咬了一口。忽听一旁君瑞闷哼了一声,抬眼看去,见他从嘴里吐出了一枚通宝。那青蚨钱儿极小,乃是做做样子打出来的。朱佑樘笑道:“君瑞今年得了好彩头。”
正笑着,忽然住了口,自那已咬了一口的地方看进去,原来也有个钱子儿裹在里头。于是浅笑,当下便停了箸。
君瑞见他只吃了两三只扁食便罢了手,顿觉不妥:“少爷?”
朱佑樘摇了摇头。
君瑞于是进言道:“胡州乃是君瑞家的祖籍所在,年幼在家时听爹说过,胡州永花巷里有处专做梅子蜜糕的铺子,是胡州一绝。这梅子蜜糕素有生津止渴的功效,最能开胃。既然少爷进不下东西,不如着人去买上一些回来。”
朱佑樘沉吟了片刻,正要发话,忽然见街市上往来人流竟“哗”地一声闪了条道出来。不多时,才看清乃是名华服男子领着个把奴才招摇过市。那人倒也长得人模人样的,偏是个鼻孔朝天的嚣张气焰。
见这伙人气势汹汹地转进了条巷子里头,众人才松了口气,却脚不着地地纷纷走避了开来。就是“扁食”摊子上的人也赶忙会帐走人。
君瑞正觉奇怪,忽然听得摊主上前来,对自己陪笑道:“几位也避避,小的是小本经营,可惹不起麻烦。”
君瑞瞧了太子一眼,见他似乎已没了先前的兴头,脸色平平地离了座,于是赶紧掏银子会帐。又见太子立在一旁未曾走动,知道是要自己打听事由,因而趁那摊主收拾东西,攀谈道:“老哥儿看来是本地人,可知道方才那位转进巷子的贵主儿究竟是何许人物?”
那摊主停了手里的活儿,看了君瑞一眼,于是低下头去,将东西收得更快了些,边收拾,边低声道:“怎么不晓得!此人乃是这胡州州府衙门经历司经历,官儿虽不大,他哥却是胡州知府,听说他表叔还是万贵妃身边梁公公的岳丈。”
“笑话,既是个公公,又哪里来的岳丈?”君瑞轻笑一声,觉得这民间传言未免太不可信。
谁知道那摊主却叹了口气,收妥了东西,道:“公子年纪轻不经事儿,哪里知道太监娶夫人、姨娘古来就是有的。天下男子哪个不恋红妆?虽说公公……眼看今日买卖又做不成了,公子也走罢,免得年纪轻轻卷进是非里头。”说罢,便扛着少许家当,匆匆走了。
君瑞正想叫住那摊主再细问个中情由,忽听得巷口一阵疯闹。
转眼之间,方才那气势汹汹的华服男子便出了巷子,手底下的人还拽着个还未留头的小丫头。
那丫头踢蹬着脚,冲巷子里跟了出来的老头儿哭道:“爹,你竟不疼我了么?别卖我,不要……雅韵定会乖乖的,洗衣做饭……去给人做童养媳也成,别卖我……。”
那老儿跟在后头,手里握着二两银子,也是泪如泉涌,拽住那华服男子的袖子便哭道:“小老儿不卖了,不卖了还不成么?银子如数奉还,只求公子放过小女!”
“成,你还二十两银子来。”
那老头一愣:“公子明明只给了二两啊?”
那男子却冷冷一笑:“那是爷买她的银子,如今你要还她去,自然是‘赎’了。在商言商,赎人哪里还有原价的?”
见如此恶霸,君瑞不觉气极,转头去看太子,指望他为民除害,谁知那太子竟转身便走。
君瑞挡住朱佑樘的步子,低声问道:“光天化日之下,有如此恶人,殿下竟不管管么?”
太子不言,只是漠然瞧着君瑞。此时君瑞只觉周身一阵冰凉,竟踉跄几步,眼看那恶霸猖狂而去,不禁咬牙。
三载春秋,当年初入宫闱,自己险些丢掉性命。今日又见了权势的好处。君瑞不禁哈哈大笑了起来,却见太子目光越发冷峻,顿时只觉得血气上涌,于是道:“人道三尺有神明,原来乃是痴人说梦。君家食民米与赋,仲尼曾言‘夷狄之有君,不若华夏之无。’如今区区阉党竟能使太子畏惧,岂不可笑?”
说罢举目,却见太子脸色微微泛青。他一心就豁了出去:“是了,是君瑞糊涂了。殿下原是天底下难得的尊贵人儿,岂能与庶民混为一谈。”
他这话方自说罢,却见个雪衣少年不知是从何处而来,拦在街中,对恶人盈盈笑语:“奴家还道是哪位公子爷,不想原来竟是戴经历。”
那跋扈公子瞥了雪衣少年一眼,随即冷笑道:“今日是吹的什么风?竟把向来深居简出的雪离公子给引出来了。”
君瑞这才瞧出来,原来那冰雪一般洁净剔透的少年,正是自己昨日正在茶楼见过的“北雪”公子——佟雪离。
“奴家见过戴公子。”佟雪离屈膝一福,和声细语道,“只因近日奴家那侍琴童儿契满,奴家也是没缘法,只得出来买个小子……丫头的。”说罢,目光有意无意往雅韵身上一溜。
戴经历面露厌色,却仍敷衍道:“如此说来,雪离公子那抱琴童儿是家去了?”
“正是。”佟雪离笑吟吟道,“……奴家素日知道经历为人慷慨,现如今,奴家倒有一事相求了。”
“只管说罢。吞吞吐吐,不是男儿样子。”那戴经历听了他一番话,正要出言,却被身后一人所阻,耳语几句。这跋扈公子再开口时,竟将一身气势消去几分,不冷不热吐了这么句话出来。话虽轻,却是欺辱了这冰雪一般的公子,只他竟是全当未曾听见的样子,浅笑道:“奴家在这人市上转了半日,所见无不粗鄙。惟独经历瞧上的这丫头是聪慧伶俐的样子,奴家思前想后,只得斗胆恳请经历爷割爱。银子,奴家是必不敢欺爷的。”
戴经历听了这话,方才正眼看那雪离公子,沉吟许久,忽然冷笑:“人道雪离公子冰雪聪明,今日看来,果然不错。你是个什么心思,我也明白了。这么着,丫头原是我家兄长要的,我却不能自作主张。人不能放,只是今后看在你面子上也不为难她。”
雪离复笑:“经历爷说笑了。奴家见她父女骨肉分离,甚是可怜。若按经历爷的意思来办,恐怕是换汤不换药的事儿。”他这话一出,戴经历也笑:“既是如此,公子就随我回府一趟,届时见了我兄长,公子向他当面讨要,如何?”
那雪离顿时垂首略加思索。他自知这戴家本没有好人,真是个如狼窝一般的地方。只是他生性悲天悯人,又因心恋陈允,更是弄得满腹柔肠。这时候再看那丫头哭得厉害,不由心软。朱唇微启,柳眉稍颦。
“怎么?公子有求于人还不肯赏光纡尊降贵一回?”经历口中话说得漂亮,语气却极其刺耳,“老头儿,你家小娘子本经历可带走了。也别到处乱说话。若说错了,管教你‘吃不了,兜着走。’”
雪离公子听了这话,不由面露难色,再看那小老儿的惨状,默然片时,编贝细齿轻咬了下唇,臻首缓缓一点,竟随他们去了。
直待那伙人走得远了,众人也尽散了。此时再看,先前热闹的街市经方才这一闹腾,现下倒冷清了许多。街角边只余下太子与君瑞一行人,皆静默不语。朱佑樘与陆栎相处三岁,本以为他骨子里头虽有刺,但经历几番搓揉已圆滑了许多。况,陆栎为人向来温和,做事也从不鲁莽,今日不知是为何竟像是疯癫了一般,不仅出言顶撞,还动辙求死。
“作死的混帐东西。”良久,朱佑樘口中方才蹦出如此一句来。他面色铁青,冷冷看了君瑞一眼,一拂衣袖正要离去。见一旁粗莽汉子尤伫步不动,似有要拉君瑞的样子,于是喝道:“随他去!也教他醒醒脑子。”
说罢竟领着人回昨夜下榻的客栈去了,独留君瑞一人默默立在雪地里发愣。
“君瑞小娃儿。”
忽然听得耳旁有人轻声相唤,于是呆呆转头看去。
“鲁先生!”
这鲁骢,表字如海,自号鸣轩居士,已是不惑之年。他正是当年不得陆静山欢心而借故辞去的西宾。鲁如海本也是个簪缨子弟,因族弟于成化二年得罪万妃,一族“连坐”,他也被抄了家。只此子向来轻视权贵,为人又风流不羁,故而也不已为意。他自成人便喜游历名川,那年过京师时没了盘缠才不得已寻了个熟人在陆家谋了个西席的差使。
此人当年走得倒也洒脱,以他的眼色又怎不晓得陆静山的心思。他一生桀骜不驯、孤芳自赏,怎想却偏偏喜爱陆栎这个学生,对其天资赞叹不已。因此同君瑞相处倒似是忘年之交。怎知只如此处了三年,君瑞便入了宫中,逢年过节才可回家一聚。加之那陆静山言辞虽然婉转,他却明白。觉得再滞留陆府索然无味,便留书离去。陆家上下无一人知道陆静山心中所虑,只道都是君瑞入宫的缘故。
君瑞素来景仰他这位先生,对他不告而别甚是伤心,不想今日竟在这离家甚远之处又见到了先生,因而大是惊喜。
“先生几时到的胡州?君瑞竟不知道!”君瑞一脸兴奋,倒已把方才不快之事忘却了七分。于是伸手挽了先生,道,“先生若不嫌弃,不如由君瑞作东,请先生打个牙祭。咱们已有许久不曾得见了,定要好好聚上一聚。家中上下都念着先生,老太太还埋怨君瑞是个没福的,竟留不住先生您呢!”
“你这娃儿生来可人。怪不得你家上下皆疼你入骨,原来小嘴真似蜜甜。”那鲁如海似笑非笑瞧了他一眼。
君瑞素知他说话都是如此话中有话的脾性,不免干笑一声,面色倒有几分尴尬:“先生又来暗暗骂人了,君瑞可不依。”
“在陆府你虽是秉性温和,人又知理乖巧,只是每每讽你,都见你气得哇哇叫。入宫几年,人也大了。”鲁如海见了,知道他心里尴尬,微微一叹,于是笑道,“只是先生这回却不是碰巧撞上你的呢!”
君瑞闻言一愣,呆呆瞧着鲁如海,也不晓得先生说得这些话是怎么个意思。
鲁如海因而一笑,伸手捏捏他的小脸:“太子殿下奉旨南行为寿阳王贺寿,便料定你必是随侍在侧的。谁知无意间竟见你们星夜在应天府便换装下了官船,俩娃娃撇了那老谋深算的窦家孩子出门,先生也不放心,因此悄悄跟了,想瞧瞧你。”
“先生……。”如此温情之语多年以来,君瑞不曾再得听闻,这会子倒教他不觉热泪盈眶。
鲁如海伸手揉揉他的头发,目光慈祥:“娃娃,你素日是伶俐剔透人儿,是一点便明白的。只是今日先生冷眼瞧了许久,实是你的过失呢。”
“先生何出此言?”君瑞不解。
鲁如海自袖中掏了个掐金丝珐琅鼻烟壶出来,慢条斯理道:“此物乃是当年成祖皇帝赏下的物件,统共不过三个。赏给了当时最为显达的三大氏族。其中一家傅姓,现如今也不济事儿了。直到这一代出了个傅珪,字邦瑞。此人心思玲珑,只是从来耿直,最恶附庸风雅。家中人不待见他这性子,于是后来逢人便爱装疯卖傻,冷眼旁观。不与他熟惯的因此给他起了个诨号‘六窍公子’。”
说到此,鲁如海不由瞥了君瑞一眼,见他满脸异色,于是脸上笑意更深:“君瑞小娃儿,先生这几日冷眼瞧你与殿下相处,便猜昨日你在那婆云茶楼的言语举止有八成乃是出自殿下授意。若先生没有猜错,恐怕来日殿下会是位中兴之主。今日又何必为了个没相干的惹来祸事。”
君瑞浑身一震,抬眼看了先生许久,喃喃出言道:“难道就由着恶人横行?”
“娃娃啊……你就是目光不远。”鲁如海突然收敛了笑容,一叹:“‘将欲取之必先予之。’这道理在此事上勉强也说得通。天下恶人止他一个么?今日你家主子担了这事体,只暂时救了一方。可你要知道,来日你家主子君临天下,那将不是一方人之福,而是天下百姓之福。”
沉默片刻,君瑞又问:“既然如此,先生为何却不出山,帮衬殿下一回呢?”
鲁如海莞尔一笑:“君瑞,想不到若许年来,你倒还有一点没变,依旧固执得叫人恨。”于是,边将手里得鼻烟壶收了回去,边笑道:“你且一旁仔细观望,细细揣摩太子行事作为,便可知先生未曾诓你。”
语毕,那鲁如海也不知是想到了些什么,面色忽而有些凝重了起来,却依旧和蔼地拍拍君瑞的肩膀,说道:“先生本想陪你们一直到姑苏的,只是家中偶发急事,先生须得赶回去,不能再看着你了。好自为之吧,日后遇事当把目光放远一些,切莫意气用事,要以天下为重。”鲁如海语气一顿,复又沉吟片刻,道:“再送你四字箴言:多看,少言。”
说罢,翩然而去,也不曾与君瑞道别,真真是个不羁小节的人物。君瑞料他家里定是真有要紧事体,于是也不出言留他。默默瞧他背影,只见那影儿小得似豆时才回过神来。举步正要回转去,忽然又思及太子方才面色,一时间没了主意。
踌躇半晌,见天色尚早,雪也渐渐化去。君瑞便随意寻了个路人,打听那永花巷里专做梅子蜜糕的铺子。街尾巷角转悠许久,眼见得天色将暗,他未曾寻着那铺子,却偶然闯入个死胡同内。
胡同底安着座破落小庵。这小庵断香火的时日似是已有许久。蛛网挂檐,连那庵门匾额也早退尽颜色,歪在庵门之外,跌作数段。君瑞细看来,那匾额上原积着厚雪,只是不知被哪些不敬神佛的恶人踩踏得泥水横流,再瞧不清上头提的字。君瑞不由叹了口气,正欲转身离去,眼角便冷不防瞥见那破落庵院内有人,君瑞不由多瞧了几眼。只见着那些人正拖着卷破席在雪水泥地里走。只因卷得草率,那破席子外竟露出张令君瑞自觉眼熟的青紫人面来,双眼微阖,扯着一抹淡淡惨笑。而那原本该当乌黑的长发拖在席外,沾得灰泥污水精湿。席中那人似是□□,稍许曝露席外的肌肤由赃污泥斑下露出满身青紫伤痕,一条条裂着,倒似是一张张小嘴儿,含着满口污泥,显得狰狞可怖。
君瑞大骇,正要进去问个明白,却为人所阻。那人本是同他们一起的,只是瞧见君瑞在外头张望,这才过来,恶狠狠瞪着君瑞:“瞧什么!这是咱家幼弟,得瘟病死了。”
君瑞见那人说得无不妥之处,只当是自己记错了。于是告罪而出,转身步至巷口,方才喃喃自语:“奇了,原是在何处见过此人的?一时竟想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