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画瞠目看着朱桓,心里有不好的预感。
朱桓缓缓抬眼,看着兰画,这个在战场流血都没流泪的汉子,眼角滑过一滴泪水。他胸脯剧烈起伏,深吸了一口气,尽量平静道:
“官差老爷说,工部要在坊市新辟一条路,正好经过咱们的铺子,他们要...”
“他们要干什么?”兰画声音发抖。
“他们要把我们的铺子连带院子都拆除。”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话一说完,朱桓抱着头一屁股坐在地上。
兰画身子一晃,后退了半步,云翘忙伸手扶住了她。
她感觉天都塌了,心中描绘的未来一片晦暗。
这个小院子于她是多么的珍贵,是她抗争命运枷锁的底气,是她开始新生的依托。
可是,现在都没了,官老爷一句话,抹杀了她所有的希冀。
心口仿佛压了一块冷铁,四肢已经失去了抬起来的力量,兰画倚着云翘的胳膊,失魂落魄的站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允许自己颓废那么一会。
她脸色白的像一张纸,红唇早已没了血色,整个人单薄的仿佛是风雨飘摇中的落叶,随时会被碾进泥中。
但是,纵然几乎被击垮,她却没有落一滴泪,片刻的沉湎过后,她勉力从痛苦中抽离,目光灼灼问朱桓,“修路这么大的事,不可能是临时起意,你一直住在这里,之前有没有听说过?”
朱桓努力回忆,“修路好像有人提起,但却不是我们这一块。”
略一思忖,兰画抬脚往马车走,“我们去趟府衙。”
*
京都工部府衙坐落在坊市背后的玄武大街上,与热闹喧嚣的坊市不同,这里端肃而安静。
一辆豪华的马车稳稳行驶在玄武大街,祁王宫惟懒倦的靠在车壁上,脚下散落着几张宣纸,他神情颓然,“黎叔,我们在南堰这十年,会不会是白费功夫?”
车厢另一侧,坐着一个虬髯男子,他弯腰捡起落在车厢的纸张,沉声道:“公子不要灰心,既然有人看到小小姐被带到南堰,我们就一定能找到她。”
宫惟叹了一口气,“十年来,我拿到南堰所有年龄和她相仿女子的名单,细细查了每一个人的出身,却一无所获,你说她是不是已经...”
嘴唇轻轻阖动,他没忍心往下说。
黎广下意识回道,“不会的,小小姐吉人自有天相。”
宫惟慢慢阖上眼帘,秀眉拢成一团,“最近我常常会梦见母亲带着我们东躲西藏的画面,那时候日子虽颠簸,心里却踏实,母亲脸上永远挂着温婉的笑,而那个小不点...”
他眼尾不自觉漏出浅浅的笑意,“总是黏着我又哭又闹,烦死了。”
他顿住话头,眉头一点点舒展,好像陷入到儿时的回忆当中,片刻他又缓缓道:“我真的好想她们。”
仿佛忍受不了自己的多愁善感,宫惟“哗啦”一声拉开车帘,让亮光照射进来,马车辚辚驶过工部府衙,他看到大门口仿佛有人在争论着什么。
人群中一道靛青的身影,看着分外眼熟,等到走近了他才看清,竟是和江湛很生分的那个妹妹。
宫惟让马车停下,“顾荣,去问问发生了什么?”
顾荣很快去了又回,禀告道:“那位姑娘想看看城改诏令,可是衙役连门都不让她进。”
“城改诏令?”宫惟疑问,这不应是她一个闺阁女子该管的事,他又看了一眼女子单薄的身影,道了一句,“把那位姑娘请过来一叙。”
顾荣给兰画传话的时候,她立时就认出了他是祁王身边的人,工部这两个看门的衙役,油盐不进,如何都不让她进门,祁王长期游走在政商两界,说不定可以请他支个招。
这样想着,兰画未加推辞就钻进了宫惟的马车。
黎广已经下去,车厢里奢华宽敞,两人同处一个空间,彼此都觉得很自在,并没有狭促之感。
听兰画讲述完事情的前因后果,宫惟眸光一闪,却也并没问她一个王府千金为何要开食肆讨生活。他挑开车帘,对顾荣吩咐了两句,复又放下车帘。
兰画试探着问,“殿下可是有法子?”
宫惟一耸肩,“没有银子解决不了的事情。”
“所以他们一直推三阻四,其实是想要银子?”兰画恍然大悟,继而懊恼道:“早知道给他们就好了。”
宫惟笑着摇摇头,“外面这两个小鬼好应付,私下塞点碎银子就打发了,但想要拿到你要的东西,里面还有几道坎,那塞银子可就有讲究了,你没和他们打过交道,必然应付不来。”
兰画第一次听说里面的弯弯绕绕,才知道这事不像看着那么简单,忙抱拳一揖,“谢殿下出手相助。”
宫惟回了一礼,“姑娘不要客气,看在誉王爷的面子上我也不能袖手旁观。”
听到这个名字,兰画眸光一暗,转了别的话头,“殿下这马车,雅致舒适,想必颇费了一番心思装潢。”
宫惟嘴角上扬,“那是自然,我孤身生活在异国他乡,可不能亏待了自己。”
说着他按了手边的一个机关,“咔哒”一声,车厢中间缓缓升起一个小方桌,方桌四围的小屉呈莲花状打来,里面盛着干果、糕点、肉脯各不相同。
宫惟又变戏法似的拎出一套精巧的茶具,摆在中间的方桌上,伸手对兰画做了一个“请”的动作,“打探估计需要一些时间,来尝尝我北楚的吃食。”
人和人之间的磁场真的很奇怪,兰画第一眼看见宫惟就莫名很想和他接近,如今两人尚且不熟,她竟欣然接受他的帮助,吃他的东西也毫不扭捏。
其实她没心思吃喝,本来只想礼貌性的尝一口,谁知这些伴嘴意外的和她的胃口,这一张口,竟然吃了不少。
宫惟颇感意外,“没想到兰画姑娘竟吃得惯我家乡的小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