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坊市回来,兰画想去禄安堂看太夫人。
老王爷去世后,就数祖母最疼她,离开王府,她唯一割舍不下的也是祖母。
刚走到垂花门,就见王妃的步辇停在门外,兰画心生奇怪。
王府人少,也没那晨昏定省的规矩,王妃和祖母关系淡漠,几乎不来禄安堂,今日合该无事不登三宝殿。
思忖间,她已经走到屋门外,听到里面王妃正在说话。
为免打断里面的叙话,脱下薄棉披风后,兰画在门厅侍立等候。
王妃期期艾艾的声音从屋内传来:“外人都看我这誉王妃的名头响亮,但母亲知道我嫁进王府过的是什么日子,等嫣儿出阁,这偌大的王府我又是孤苦一人,凌霜这孩子是我妹妹的亲骨肉,原本想着把她给湛儿,好留在王府陪我,可今日李家来下聘,指名点姓要凌霜嫁过去,我是没办法了,才来找母亲,湛儿一向最听您的,您帮我在他眼前说个话。”
太夫人声音清冷,“你想我跟湛儿说什么?”
王妃声音微顿,继而回道:“画画年纪也不小了,之前府里就张罗着给她说亲,这正好有现成的,倒是不用母亲费心了。”
“噔”的一声脆响,屋里传来一阵瓷器与木几碰撞的声音。
“你打的一手好算盘!”太夫人的声音微微带着些颤抖,“那李勋是什么样的人,连我这足不出户的老婆子都有耳闻,你们自己戳下的火窟窿,却让我画儿去跳,是嫌我活的太久,存着心思来气死我?”
兰画眼睛一热,心里暖流乱涌,祖母养尊处优多年,早就没了脾气,这么多年倒是第一次听她说重话。
估计王妃也没料到太夫人反应这么大,登时慌了神,“母亲,不是,儿媳不是那个意思。”
兰画听屋里这种情况,自己还是不要进去的好,堪堪退到门口,迎头撞上刚掀开门帘的江嫣和蒋凌霜。
江嫣先惊呼出声,“兰画姐姐,你这是刚来就要走么?”
兰画伸手把江嫣拉进屋里,“外面冷,快进来暖暖身子。”
江嫣一双小手使劲往兰画袖里蹭,眉眼笑的弯弯,“母亲和祖母有话要说,让我和凌霜姐姐去后院看兔儿了,姐姐想不想看,我带你去?”
蒋凌霜顺手一甩,身后的挡风棉帘发出一声闷响,“我可不要再看那群傻兔子。”
江嫣被气的吹胡子瞪眼,兰画却压根没接蒋凌霜的话,安慰了江嫣几句,正欲离开,却见花嬷嬷从内堂走出来,和颜道:“太夫人请几位小姐进去。”
内堂气氛压抑,王妃刚被驳了面子,正乌眉耷眼的坐着,见兰画进来,面上的端庄终于维持不住,起身向太夫人告辞。
三个姑娘刚走了一半就见王妃迎面往外走,俱都停下了脚步。
蒋凌霜唤了一声“姨母”,但见王妃一脸盛怒,就知道事情没成,她恶狠狠的拿眼剜着兰画,压低声音道:“昨日表哥刚去了你的院子,今日李家就改变主意,是不是你用了什么龌龊的法子?”
兰画嘴角沁出一丝冷笑,眼睛都不带夹一下她,“并非所有人都跟你一样,不择手段想留在王府。”
蒋凌霜被她怼的面色发白,小手不自觉就握成了拳,可感受到上首太夫人凌厉的目光,她也只能冷哼一声,转身追着王妃出了门。
这里面只有江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双杏眼骨碌碌的,一会看看这个,一会看看那个,蹙眉不解。
见王妃和蒋凌霜消失在门外,太夫人脸色稍霁,招手道:“画儿、嫣儿,快到祖母身边来。”
两人忙走上前,一左一右坐在了太夫人的两边。
兰画挽着太夫人的胳膊,把头轻轻搁在她的肩上,想努力多汲取一些温存。
她没有亲人,小小年纪就突兀的进了陌生的誉王府,故而旁人投过来的一点点暖意,宛若救命稻草,她就紧抓住不放。
这第一根稻草是江湛,因着少小无猜的依赖,她眼里没有别人,只想牢牢的抓住他,为此,上一世她没名没分的跟了他三年,当信仰彻底崩塌的那一刻,她甚至都没有挣扎,而是选择在他面前结束生命。
何其没有自我。
这第二根稻草就是太夫人,她虽深居寡出,对兰画却不可谓不上心,在她的庇护下,兰画才得以在王府体面的长大,也是太夫人让兰画感受到了亲人般的温情。
即将离开王府,兰画心里有愧疚,她记得上一世祖母在她和亲前就去世了,前世今生她感受到的所有爱意,都是这个老人给的,最后的三年,她却不能承欢膝下,想着想着她不觉落下泪来。
感受到肩上微凉,太夫人偏过头来,拍拍兰画的手道:“画儿放心,咱不嫁李勋,等过了这阵子,祖母再给你挑一个好人家。”
兰画努力平静道:“画画不想离开祖母。”
太夫人故作轻松逗她,“傻孩子,你还能一辈子不嫁人,永远住在王府?”
兰画撇撇嘴,“画画不孝,祖母养育了我,我却不能永远伴在膝下。”
太夫人抬眼望着远方,叹了一口气,“人啊,相识一场就是缘分,谁都不能保证能相伴到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