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林氏,宋林又折返回来,笑嘻嘻推门而入。“大人,这女人倒是有韧劲,拿了银子,说要去找她相好的算账。”
他手里端着个托盘,“厨房里给值夜的兄弟熬了粥,还有爽口小菜,大人用点宵夜吧。”
周珩起身,舒展了一下腰身,招呼他,“一起吃吧。”
宋林答应一声,转身跑出去又拿来一副碗筷,两人一人捧着一大碗滚烫的白粥吃了起来。喝了口粥,胃里暖洋洋的,把连日来的疲惫都抚平了不少,周珩不由夸了句,“林氏带回来的时机不错,从她这我们掌握了三件事。”
宋林露出一口大白牙。“谢谢大人夸奖,不如让属下猜猜是哪三件。”
“猜吧”。
宋林想了想,把筷子放下。“一则,蒋天南贪墨,绝不止是修海塘的那几十万两银子,恐怕涉案的赃款多得吓人。如此一来抄家的时候,我们心中也有数了。”
周珩没说话,一边颔首,一边夹了块茄瓜条。
“二则,蒋家的独子掌握在镇南侯手上。若真的涉及袁家,蒋天南恐怕有所顾忌,未必敢说实话。”
“第三……”他思索片刻,看着周珩,“请大人指教,我还没想到。”
周珩微微一笑,“第三,蒋家已经人心涣散了。”他慢条斯理把粥喝完,放下筷子。“圣旨到,也只是解他的兵权,削他的职务,只要没有定罪,就不会抄家。也就是说,我们要想先找到他贪墨的赃款,还真是件麻烦事。”
他往后一靠,神态肆意。“一大家子从外面杀过来,一时也杀不死。可蒋夫人和几房妾室各怀心思,自己先乱起来了,那我们便有可能分而治之,各个击破。”
宋林听得眼睛都亮了,“大人放心,我一定让“钉子”把蒋家看住了,再有哪个小妾往外跑,跑一个我逮一个。
周珩知他是故意要说个笑话,笑道:“行,你办这种事,我向来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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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家的确乱了,蒋夫人只觉得按下葫芦起了瓢,心力交瘁。
最初是蒋禄之死,蒋禄的妻房上门哭得肝肠寸断,从她手上要出去一千两银子置办丧事。
直到日前衙门里来人,让蒋家去领回尸体,蒋夫人才发现,蒋禄的妻子压根没去领会尸首安葬,而是怕被牵连成罪妇,带着钱财跑回了娘家。
再后来是府中丢了个小妾。虽然人追回来了,可钱财损失不小,最重要的是丢人,蒋夫人偏偏又是最在乎面子的一个人。
她找来人伢子,点明要把林氏卖到花柳巷,以示惩戒。
林氏被拽走了,蒋夫人犹愤愤难平,把一腔怒火均匀地洒在剩下那六房妾室身上。一大早,把人叫来正房外的小院罚跪,连同蒋姝蒋妤姐妹俩也没放过。
大冷天,北风呼号,正房院里的水磨石地砖上黑压压跪了一片。如今老爷不在,蒋夫人也不屑于装什么贤良大度了。小妾们从一大早跪到正午时分,身子弱的早就摇摇欲坠。
宋姨娘最先受不住。“夫人,我们都老实本分的,也不曾做出偷人的事,老爷不在家,也不能这么作践我们。”她对着正屋哭诉起来。
跪在宋姨娘身后蒋妤害怕,偷偷拉了她裙角一下,让她别说了。宋姨娘回头看了眼瑟瑟发抖的女儿就更心疼了,扯着帕子捂着脸呜呜哭了起来。
蒋姝跟蒋妤并排跪着,心里十分不服气,她从来认为自己是满府女眷中,除了蒋夫人之外,身份最高的一个,却不想罚跪的时候,她也得一起陪着。
她心里又焦躁,又抑郁。前段日子自己的姨娘说,夫人已经定下要拿她跟袁家联姻,让她嫁给袁三爷。虽然袁三爷不如袁大爷让她中意,可能成为袁家东府正经八百的女主子,她也知足。
几日之间,事情急转直下。
她觉得膝盖骨都要碎了,一股凉气从地面往上窜,再也忍不住了,悄悄伸手拽了拽前面跪着的亲娘,蒋家的桂姨娘。
桂姨娘从前名叫月桂。蒋夫人抬举她,不外乎是她恭顺、会伺候人。蒋家其它几位姨娘私下里都讥讽地叫她“跪”姨娘。正如满地女眷无不七扭八歪,怨声载道,唯有这位“跪”姨娘一动不动,跪得板板正正,就是亲闺女在身后拉她,她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门帘一挑,蒋夫人带着丫鬟婆子从房里走了出来,这段日子,蒋夫人也老了不少,鬓角都花白了,可气势倒是还足,她目光凛冽地在院中扫过。
这一院子莺莺燕燕,让她看着就心口痛。往日为了贤良的名声,为了都督府的脸面,她甚少理会,如今脸都没了,也顾不上名声了。有丫鬟搬过来个秀墩,蒋夫人慢腾腾坐下,又接过茶盅喝了一口热茶,这才冷冷问道,“刚才,哪个说我作践人?”
众人无言,宋姨娘低了头,眼珠乱转,却不敢接话。蒋夫人直接点名,“桂姨娘,你说。”
桂姨娘把腰弯了弯,“夫人,宋姨娘一贯体弱多病,跪得久了熬不住,请夫人体谅。”
蒋夫人冷笑一声。“宋姨娘,你平日最爱在老爷面前装弱不禁风,如今在我面前也敢兴风作浪。掌嘴。”
宋姨娘吓了一跳,她不是丫鬟出身,是个秀才家的妹子,也算抬进来的贵妾,何况她生养了三小姐,这么多年还没挨过一手指头。万万没想到今日做了蒋夫人杀鸡儆猴后的那只鸡。满园都是丫鬟仆妇,她若挨了嘴巴以后还怎么做人。
“夫人……”宋姨娘还待分辨,管家婆子已经上前来揪住她的胸口,劈劈啪啪打了起来。宋姨娘捂着脸挣扎,蒋姝吓得放声大哭,抱着亲娘哀求道:“母亲饶了姨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