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文竞风尘仆仆,面带疲惫,打扮的十分朴素,让人认不出他是昔日澶州城门口,银鞍白马度春风的镇南侯世子。
他伸手拿过杯茶灌下去,缓了口气,这才道:“父亲知道周珩离京南下,再赴澶州,就预料这里要出事。”
袁文清目光沉沉看着他,没说话。
“大哥,您不必如此盯着我看。内卫由陛下直接统辖,周珩一举一动都是隐秘,父亲在身在兵部也很难查到消息。”
他有些无奈地搓手。“我们是在他离开京城后的第五日才发觉,我用最快速度赶了过来。不过您放心,就算蒋天南入狱,周珩也审不出什么。我来,就是为了让他闭嘴。”
“闭嘴?”袁文清揉着眉心,苦笑摇头。“二弟,他如今闭口不言,是期望着袁家救他,若是他发觉你们要放弃他,只怕他就未必肯闭嘴了。”
袁文竞不以为然,淡淡一笑,仿佛胸有成足。“形势虽然危险,可您也不必多虑。我们手上的牌,足以把这件事平息下去。”
“哦?”袁文清眉毛一挑。
“蒋天南的独子蒋祥,在我们手上。”袁文竞略一沉吟,继续道:“父亲说,蒋天南虽然凶狠,却是个行事果断、又能权衡利弊的人。他心里未必不知道,既然周珩亲自来查,他蒋某人定然保不住了,为今之计只保住唯一的儿子,让蒋家不至一败涂地,后继无人。他敢胡乱攀咬,蒋祥就必死无疑。”
袁文清沉默片刻,“不止是银子的事。你别忘了,还有那件事。”
说到那件事,袁文竞的脸色也阴沉下来,他从牙缝中挤出一句,“那件事,他更不敢提。贪墨不过死他一个,‘那件事’可要死全家的。”
袁文清用极为复杂的眼神看着二弟,他年轻的脸与镇南侯袁茂重合在一起,看似温文,实则狠厉。
山雨欲来了,他无力地靠在椅子上,声音有些悲怆。“你说,父亲和二叔做那些事的时候,可想过终有一日,有可能要我们这些做后代的来承受结果?”
袁文竞看不出什么情绪,半晌反问道:“我们这些做后代的,不也享受了无上荣光?”
袁文清竟无言以对。
“大哥,一将功成万骨枯。”他慢悠悠道:“大梁已经十几年没有战事,十几年中,我们袁家是唯一封侯的。当年那件事,正赶在节骨眼上。朝中本来已经定了调父亲进京,封为侯爵,可朝中偏偏有几个老家伙说,‘大粱只有战功封爵的先例,没有剿匪封爵的’”。
他脸上露出恨意,“父亲杀了那么多海寇,身先士卒,屡次受伤,凭什么剿匪就不能封爵?机会稍纵即逝,父亲也是无奈之举。若没有一件惊天动地的大案,何以给出一个立得住的理由?我们家一步一步走到现在,你若说踏着累累白骨也没错。所以只能进,不能退。否则我们也是人家脚下一副白骨。”
袁文清有些恍惚,口中念念,“万里封侯,何如故乡。”
“大哥。”袁文竞声音提高几分,坚定地打断他。他从兄长身上看到了颓丧,他不能让这种颓丧出现在袁家族长的身上,京城里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候。
“伯父能谋善断,父亲亦是枭雄,我们袁家所需就是稍许机会。当年如此,现在亦是如此。父亲让我来,也是要提醒您,千万不能有所动摇。只需再进一步……”
他果然真的走上前一步,凑近袁文清身旁,压低声音。“我还带来个消息,是件大喜事——顺仪已经怀有龙胎了。
袁文清心中一跳,眼皮抖动,“真的?”
“当然。”袁文竞含笑点头。“只不过月份未足,还未公开。父亲已同太医院再三确认,绝无差错。陛下守孝三年,宫里面也没有孩子出生,顺仪这一胎是陛下登基后第一个贵子。”
“贵子?也许是女儿。”
袁文竞的眼里闪着炙热的光,“很有可能是贵子。顺仪带进宫去的陪嫁宫女是母亲费尽心思找来的医女。她熟知宫闱秘药,又擅诊脉、调理孕妇,她传来的消息,顺仪这一胎八成把握可一举得男。”
袁文清的心砰砰乱跳。二弟是在向他暗示,袁家京城一脉已经想得如此深远。他知道,这条路必须走下去了,走到尽头,不是光明灿烂,就是地狱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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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云密布,遮天蔽月,冷风带来阵阵寒意。周珩在窗前看着阴沉的天际,想着远在长安镇的覃竹。
她的心情想来也如这云层一般厚重压抑。不知她再回澶州时,是否已经整理好与袁家剪不断、理还乱的羁绊。
外面有人敲门,周珩关上窗,喊了声“进来”。宋林推门而入,身后还跟了个畏畏缩缩,鼻青脸肿的小妇人。虽然狼狈,可还是看得出这是个容貌俏丽的女人。
“大人,人带来了。”他往前指了指,那小妇人十分懂事的紧走几步,跪在地上。
周珩回身坐在太师椅上,“起来吧。”
小妇人战战兢兢爬了起来。
“叫什么名字?在蒋家多久了?”周珩问。
小妇人一听“蒋家”二字,顿时掉下眼泪来。
“奴婢姓林,家里是开豆腐店的,给都督府小厨房供豆腐。两年前我爹娘一时事情忙,使唤奴婢送了趟豆腐,碰巧被蒋都督看见,强要将我买进府中,说是专给他做豆腐。我爹不肯,被砸了店,不得已五两银子把我卖给蒋家,还写了卖身契。后来我伺候得他高兴了,就抬了我做姨娘。可我爹娘又愁又痛,两年前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