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上,袁文清垂头想着心事,这段日子的纷纷扰扰涌上心头。
镇南侯世子袁文竞此前来澶州,送上了袁侯爷的亲笔书信,表达了袁家京城一系的期望。
这是陛下登基后,头一次选纳后宫嫔妃,尽管镇南侯没有嫡女,可还是点了袁家的女子进宫,这分明是表达了倚重之心。
袁茂信中言道:“文清侄,今为至关重要之期,进则能达,退则能静,袁氏一族亦当计之深远,汝于澶州须慎之,再慎之。”
袁文清深以为然,早年开拓之时,袁家也没少干那冒尖出风头的事,如今到了守成之时,自然要转变风格,守拙为上。
是以就是方氏提出,要借着孟春册封的喜事,宴请一众亲朋旧故,被他婉言推拒了。
“母亲,陛下刚刚除服,正是励精图治,整顿朝纲的时候,如今京城的名门世家,连婚宴寿宴都一切从简,咱们家还是低调些吧。”
方氏想的是要给自己女儿初夏争个面子,过了年,初夏就十八岁了,按理早就过了量媒议亲的年纪。只是原本孟春未嫁,她也不好越过姐姐张罗妹妹。
如今孟春封了顺仪,虽然她心里有些堵,可毕竟还是要把这件事变成对自己女儿最有利的局面。
她心里很不高兴,“文清,我们这离着京城千里万里,请亲戚朋友来坐坐,碍着陛下励精图治、整顿朝纲什么事?何况请来的都是通家之好,这也是为了顺仪做面子。”
袁文清温和道:“顺仪要这番面子做什么,她如今需步步谨慎,处处谨慎,这‘谨慎’二字便是我袁家今后的家训。”
“你是家主,自然你说了算。”方氏的脸色阴沉下来。“可我这身居内宅的妇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你何必跟我强调这‘谨慎’二字?难道我做了什么不够谨慎的错事?”
袁文清略一停顿,忍着性子。“母亲,家中事多,火娃又病了,这宴请的事就算了吧。若是母亲一定要请,就在您东府内宅请几位至亲女眷坐一坐也就罢了。”
方氏气呼呼的起身,“不请就不请,我一个妇道人家还请什么客,让人说我不知谨慎么?”说完也不理袁文清,带着丫鬟婆子走了。
管家忧心忡忡的看着,“太夫人总是这么跟您拧着,就看不到您的一片苦心。”
袁文清揉着额角,对这位跟了他们父子两代的老仆叹了口气。
“百年世家犹如一棵参天巨树,不免枝派繁多,良莠不齐。若都是劲儿往一处使,才能枝繁叶茂。”
管家点头称是,袁文清神色间三分清冷,继续道:“若是有那残枝败叶,枯蒿腐草,为着整棵树着想,也唯有把那残枝枯蒿都砍下去。”
管家没敢接话,轻声道:“大爷,您去看看大少爷吧,刚才嬷嬷来回话,说大少爷刚刚又烧起来了。小人已经叫人去请了赵郎中。”
袁文清点点头,起身去了内院。
火娃的院子里,丫鬟仆妇站了一地,都大气不敢出,立等着郎中给来号脉。嬷嬷眼睛熬得通红,满脸担忧,火娃则闭着眼躺在床上,额头顶着个温凉的手巾把,呼吸粗重,脸色焦黄。
赵郎中是澶州名医,专治各种小儿疑难杂症,从火娃一出生,就是赵郎中给他调理着。他轻手轻脚的,把了左手又把右手,看了舌头又翻开眼睛,然后跟着对袁文清作了个揖。
袁文清问:“赵先生,不知犬子究竟是怎么了,这段日子翻来覆去的发热,前几日还惊厥了一回。他从前身子虽然弱,却没这个毛病。”
赵郎中略一沉思,“袁老爷,令公子这是心中郁结难舒,又不擅表达,是以食不下咽,寝不能安。”
“郁结难舒?”袁文清蹙眉看着跟出来的嬷嬷。
嬷嬷把火娃从小带到大,比自己儿子还要亲,听了郎中的话,眼圈一红,“大少爷半夜说梦话,总喊‘大姑姑’。”
赵郎中点头,“那便对了,自小照顾他的亲长忽然离开,他心中惴惴难安,又说不明白。且大少爷自幼体弱,近日又有些秋凉,故此发作起来。”
袁文清叹了口气,对赵郎中也拱了拱手,“请您下方子吧,我让人去抓药。”
赵郎中斟酌道:“我前次开的舒心理气方子还继续吃着,若是发烧,就让人沾了温凉的水,擦拭手心脚心降温,大少爷年岁小,其他的药还是少吃。”
是药三分毒,袁文清也懂这个道理,谢了赵郎中,让管家陪着去开方子抓药。
赵郎中又道:“袁老爷,要我说,您家中若有跟大少爷亲厚的长辈,或是时常在一处玩的伴当,不如请来跟大少爷说说话,疏解一番,哄着大少爷宽宽心,慢慢适应了,也就好了。”
正说着,床上的火娃烧得迷迷糊糊的,口中喃喃轻唤,“大姑姑,别走!”
袁文清听了动静,忙走上去,“火娃,爹爹在这。”
火娃含糊嘟囔了两句,不知在说什么,过了会又清清楚楚地喊了声“娘亲”。
嬷嬷听的鼻子一酸,眼泪差点落下来。袁文清闭了闭眼,握住火娃的手,“火娃,爹爹在这,你要什么?爹爹去给你买。”
火娃鼻翼一张一合,只听见喉咙里呼噜呼噜的声音,袁文清心里不好受,把自己的额头抵在火娃的微烫额头上,父子两人静静相对。
火娃似乎安静了点,过了会,又嘟囔了一声,“竹子姑姑、锦鸡、孔雀!”
袁文清抬起头,有些不知所以地看着嬷嬷。
嬷嬷抽了抽鼻子,“大少爷这是想覃姑娘了,上回覃姑娘来时,两个人在园子里找锦鸡、孔雀,可高兴了。因没找到,临走时,覃姑娘还答应了大少爷,下次来,给他带礼物,继续陪着大少爷去园子里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