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将军初来时,一心想的是蒋天南的吩咐,不可堕了澶州都督府的威名;现在被人团团围住,才想起来这是人家渔帮的一亩三分地,他是个小小参将,杨行远可是正四品内卫统领,肯屈尊降贵来问他,他自然不敢拿捏什么。
“都听杨大人吩咐。”刘将军赶忙道。
按理说,覃何衣是不能再跟旁人过话,以免串供之嫌。
杨行远却淡淡一笑:“可别,周大人吩咐我来,就是跟着看一眼,也算这件事他知道了前因后果。此案是澶州衙门主办,自然是你来拿主意,回去交差,也是你去应答蒋都督和魏大人不是。刘将军,你自己看着办便好。”说完他退后一步,又隐形在人群中了。
这话说的滴水不露,等于他一点责任都不担。刘将军略一犹豫。潘季良刚才一直躲在一旁没吱声,此时倒是过来给给刘将军施礼。
“将军,下官是此地水监潘季良,您得让他跟我们交代几句,这些日子海塘上人手轮班,物料运储,好多事都是覃帮主管着,若是连个交代都没有,这海塘后面可就没法修了。这是朝廷严令给了期限的大事,可不敢耽误了。”
潘季良给刘将军递了个梯子,刘将军慢慢把刀收回刀鞘,嗯了一声:“也好,我们就在门口等着,你尽快,别让我们为难。”
渔帮众人堵了两侧死盯着他们,好像一群随时要撕了猎物的饿狼。刘将军心里虽然忐忑,脸上不敢带出分毫,就这么硬挺着从两面人墙中的夹缝里退了出去。
小六说话就带了几分哭腔:“帮主,您不能跟他们走,那澶州大牢进去不死也得脱层皮。”
覃何衣笑了笑,骂了句娘:“把斧子给我放下,好好说话哭什么。”
陈堂主的胖脸黑的如同锅底,“那姓周的反水了,你可别再信他忽悠你。要我说你就先去分舵躲一躲,这里我带人抵着,你放心,法不责众,你走了,他们拿咱们也没法子。”
覃何衣没说话,却看了看覃竹,“阿竹,你怎么看?”
覃竹的心里油烹一般,周珩为何忽然改了主意。难道真的如同陈堂主所说,他靠不住,是个白眼狼?
可她记忆中的周珩,虽然时而有些无赖,可在澶州、在长安镇,在七安村与她告别时,一言一行都那样真诚。他忽然改了主意也有可能是另有目的。
但看着覃何衣平静的脸,听着身边渔帮弟子们的激愤,覃竹又犹豫了。
大奸似忠,周珩给她讲过朝廷中的诡秘算计,他能在朝中如鱼得水,成为皇帝的心腹,会是那么真诚的人么?
覃竹说不出话来,覃何衣见她脸上神色一变再变,也不再多问。“阿竹,我去了,你自己保重。”
“哥!”覃竹鼻子一酸,她不想让哥哥看到软弱之态,扭过头去。
“不行,帮主,你不能跟他们去。”陈堂主吼道。连潘季良都没了信心:“覃帮主,你想一想,你那日对周大人说了什么,可今日来拿你的是蒋都督的人,你这……”
覃竹忍住泪水,轻声问:“哥,你还是信他么?”
覃何衣一笑,“也就三份信吧。”
“哥……”
“阿竹,你还不了解你哥,有三分已经不错了,我愿意赌一把。”覃何衣坦然一笑。
“那天晚上,你把他从海里捞上来,我就跟周珩谈了一番。那家伙可真是不招我喜欢,做什么事都要十拿九稳,一点子头绪他能想出来一百个枝节。不过后来我又想,人家站得高,看得远,不像咱们只能看到眼前这一分一块。”
“可他的确骗了我们。他的话还能信么?”
覃何衣无奈道:“我只信他三分,可我也愿意赌一把,谁让咱们没别的法子呢。我若逃了,可能他们对渔帮法不责众,可我们想做的哪件事,就再也做不成了。”
覃竹沉默,是,他们盗走官银,真正想做的是扳到澶州城的赃官。
“帮主。”陈堂主咬了咬牙。“若是那姓周的真的敢反水害你,咱们渔帮跟他不死不休。”
覃何衣拍了拍他肩膀:“陈伯、老潘,你们二位别想没用的,我顶着杀头的罪做这些事,就是想把海塘修好。你们俩踏踏实实,该干嘛干嘛。”
老贾一直窝在角落里没吱声,到此时终于走过来,“帮主,姓周的若真是大奸大恶的人,他这条命就交给我了。”
何衣正色:“老贾,你只需照顾好阿竹,这些事你也别参合。”说完他潇洒起身,先拍了拍覃竹的肩头,对她露出安慰的笑容,然后对着竹棚外众人抱拳。
“各位兄弟,我去衙门把事情说清楚,大家不必担心。修海塘就都靠你们了,以后干活,要看着脚下,渴了也别喝生水,若是家里遇到什么难事,都找陈堂主,我不在,渔帮一应事情都由陈堂主管着。大伙保重!”
说完,他转身便走,渔帮的弟子亦步亦趋的跟着。覃何衣走了几步,赫然回头,厉声道:“都别跟着我,你们是在跟老天爷争时间,你们想明年汛期再被海潮淹一次么?”
众人停住,脸上都带了悲戚,覃何衣微微一笑,出了竹棚,“王捕头,来吧。”他把双手一举,示意王捕头给他戴上锁链。
王捕头心里有些发酸,“覃帮主,得罪了。”众人眼看着覃何衣被带走了,直到那队人马消失在远处。陈堂主阴着脸,“回去干活吧,都记住帮主的话。”
覃竹走到老贾面前,平静道:“去套车,我要回澶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