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冬。

天色混沌，漫无边际的阴云笼罩在京都上空。

承顺帝病重。

太医院的医丞、太医令、并几位医监、医正焦急赶往福宁殿。漫黄帷帐后，承顺帝气息微弱，几位医正商讨之后，出具一副四平八稳的药方，哆哆嗦嗦地去煎药。

外殿，杜皇后和几位后宫妃嫔静静等待，有年幼的妃子不小心哭了出来，当即被皇太后、太妃下令拖了出去。

没多久，小太监猫着腰小跑着，迎着一位穿着官服的微胖老臣往殿内走。

殿门吱扭一声打开，曹荣掀开袍子，向皇太后、太妃等人行礼，满是褶皱的脸孔上，是一双铜陵眼，下巴上一缕山羊胡向上微卷，满头华发，他嘴唇哆嗦，浑身颤抖：“老臣来迟！”

皇太后红了眼，声音勉强维持平稳，“曹大人请起，皇帝等着您呢，您快去。”

曹荣眼眶发红，眼周细密的皱纹湿润，他应是，站起身，朝着内殿走去。

*

法拉赫娜可以坐起来了。

殷家。

小厌离已经可以蹒跚走路了，秋月几个丫鬟在内室哄着他玩，笑声起伏。

殷寄习武回转，停留在外间没进门，他先将身上的大氅去了，走到炭盆边烤火，将身上的寒气驱了，才推门进了内间。

室内的笑闹声停止，上官圆遣退下人，屋里只有殷寄、厌离和上官圆三人。

殷寄双手环胸，神色淡淡地瞥了一眼挥舞手臂学走路的殷厌离，坐到上官圆对面，道：“臭小子今早没喝多少汤吧？”上次在他身上发大水，弄得他一身尿味，他可是记忆犹新。

上官圆冷眼瞥他。

殷寄讪笑，“我怕他渴。”

小厌离挥舞着手臂，一摇一摆地往殷寄跟前走，嘴里咿咿呀呀的，两颗小门牙露在外头，口水滴滴答答。他最近在长牙，口水流得，圆润的下巴上都起了一片红疹。

瞧着那混着奶味、尿味，口水一片的小身躯离自己越来越近，殷寄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毛骨悚然。他忍不住挥手赶他，“去，那边去！”

小厌离撇嘴，眨眨眼，有些欲哭无泪地转身，朝着上官圆去了。

殷寄又要阻拦，上官圆已先一步，将厌离抱起来，乜着殷寄，道：“何故对孩子如此，他只是喜欢你。”

殷寄毫不掩饰脸上的嫌弃，顾自给自己倒了杯茶。

小厌离抱住上官圆的脖颈，白嫩细腻的脸上漾开笑意，“娘……”

这是殷厌离第一次唤人。

室内霎时间，陷入一片沉寂当中。

上官圆怔住，转过脸来，与厌离胖乎乎的小脸对视。

“娘。”小厌离又唤了一声，吐字不大清晰，尾音带着卷儿，好像被吞掉一半。

上官圆的眼泪，就这样坠下来。

殷寄持着茶杯的手停在空中，叹息道：“何苦这样，想去瞧她，就去瞧瞧，我陪你。”

上官圆擦了眼泪，抱着殷厌离坐下来，沉默不语。

“她醒来之后，由婆子们照看着，精神很好。”殷寄道，“你去瞧她，若是不大愉快，咱们就走，但是你若不去瞧她，你怕是要后悔，为难自己作甚？”

上官圆沉默。

晌午前，马车离开殷家。

绕了几个弯，停在一处无人的小巷子，殷寄带着上官圆飞檐走壁，来到一处静谧的宅院。

上官圆停在正房外，沉吟片刻，脱离殷寄的手，独自推开房门。

门扉打开，一阵苦涩的药味扑面而来，上官圆心头一涩，想到上次见到法拉赫娜的情境，眼底发酸。

她缓步走进室内。

法拉赫娜穿着一身里衣，头发披散开，靠坐在床头，手中拿着一卷书，听见脚步声，头也未抬，语气平和，“又到吃药的时候了？放下吧，我一会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