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半个多月过去，深冬至。

殷寄每天早上去演武场打拳，今日也不例外。

上官圆一早起来不见他，自顾洗漱，琢磨着最近如何与他开口。

转遍了京都内殷家的铺子，她大概心里有底了。

殷家京都涉及的铺面，经营范围极广：粮食、布庄、酒楼、茶楼……每家店铺各有各的掌柜、账房，相互没有联通，各做各的，每月将账目上报殷家一次。

她坐在桌边，盯着青花飞鸟瓷杯发呆，秋月进门禀：“夫人，菡姨娘来了。”

上官圆一怔，自从她回到殷家，从未见过丛菡，好像她人间蒸发了似的，“请她进来。”

秋月犹豫一下，应是告退。

上官圆在外间和丛菡见面。三个多月的功夫，丛菡仿佛越发憔悴，脸色惨白，眼下有些许青影，未施粉黛……整个人的消瘦了一圈。

甫一进门，她看到上官圆，眸子里的氤氲化开，“见过夫人。”

上官圆颔首，两人落座。

丛菡垂着头，碎发缓缓滑落，良久无言。

上官圆也没说话，静等着她开口。

“可否请夫人屏退左右。”丛菡道，有气无力。

静默片刻后，上官圆示意左右，丫鬟们垂首依次告退。

外间的门合拢，脚步声远去，丛菡才缓缓站起身，走到上官圆跟前，郑重一礼，“妾身请夫人救命。”

上官圆蹙眉，白嫩的脸上没有任何焦急、担忧，反而淡淡的。

丛菡见她的表情，心头咯噔一声，苦涩痛恨蔓延，她迅速调整情绪，随即道：“夫人难道不想知道三爷在信德府做了什么？不想提前为自己留条路？三爷以妾为饵，妾的命虽是三爷救的，如今也该还清了！妾愿成为夫人的臂膀，只求夫人从三爷手中，将妾的命，要过去。”

无声无息，室内一片寂静。

丛菡知道自己的话中，必然有令上官圆触动的地方，再接再厉道：“夫人当日逃离武安侯府，去了夏县，不就是想给自己谋出一条活路吗？现在，妾身也是如此，就好似当日的夫人……”

上官圆微笑，“阿娄告诉你的？”她面上一片和缓，声音轻柔。

丛菡的心却提到嗓子眼儿，“妾身只想活下来。”

上官圆转过头去望着内室，这半个多月来，殷家面上一片平静，殷寄与她如胶似漆，可她知道，他有事瞒着她。内室中，房梁、青砖、拔步床，甚至是桌椅，表面看着与在武安侯府时候的无异，但其内里，却是实打实的金子。

殷寄痴傻的时候，她有一日与他玩笑，说想要多多的回报，弄个金屋银屋最好。

没成想，一句戏言，竟然成真。前两天，殷寄将床头的木皮扒下来，露出里面的耀眼的黄金时，她目瞪口呆。

她已经从太夫人那里要过账册反复计算，她知道，凭着殷家这些底子，无论如何是做不出这金屋……

她当时问过殷寄，他没说。

长久的静默，让丛菡心中没底，她忍不住开口，“只要夫人开口要人，三爷一定会答应，夫人一句话，就能救妾身一条命，胜造七级浮屠，何乐而不为？妾身愿为夫人当牛做马。”只要活下来，府衙抄家，她被下放到教坊司，她活下来了，到了殷家，她被人追杀多次，她活下来了……她只想活着。

上官圆抬眸看她，轻叹，“你先回去，等我想一想。”

丛菡脸上变色，还想再说什么，只听门外丫鬟云双催促：“姑娘，该走了……”

她顾不得什么，泪水坠下来，伸手握住上官圆的手，“夫人一定要救我，我，我真的是没办法了……”

云双在外面催，甚至不顾礼节，进屋去拉丛菡。

待他们走远了，上官圆手背上的冰凉方才消散，丛菡离开前脸上的哀求、痛苦，让她有些不适。秋月走进门，给上官圆斟茶，不解道：“这菡姨娘好生奇怪，怎么话没说完似的，就走了……”

“三爷快到了吧？”上官圆道，她说的肯定，慢慢端起茶盏喝茶。

秋月：“三爷往常不是得练到巳时吗？这才过多久？”

她的话音未落，两人却听到院子里的丫鬟请安的声响。上官圆脸上的郁色更重……

殷寄大步迈进门来，一身短打外披着铜色暗绣大氅，兜进一阵寒气，他见她坐在外间，笑道：“怎么坐在这里，快进屋去，别受凉了。”

他将大氅脱下，随手扔给丫鬟，拉着上官圆，不由分说地往内室走。

内室和暖的气息将人包裹，殷寄练了一个多时辰，脸上身上渗出汗，独自先去盥洗室清洗。

上官圆坐在椅子上，再次望着桌上的茶盏出神，连殷寄出了盥洗室都不知道。

“想什么呢？”一双臂膀环住她，殷寄从身后贴着她的脸，气息呵在她耳边。

往常这样，上官圆都会推开他，她好歹是殷家的正室夫人，白日这样，传出去，她不好在下人面前立威。可今日，她没有推他，反而转过脸来，轻轻在他唇上一啄，笑眯眯的，一双眼弯成月牙。

殷寄笑，“你要说丛菡的事？”

他脸上并无愠色，好像很喜欢她这种自作聪明的讨好。

上官圆：“你想说吗？”

殷寄松开她，坐在她对面的圈椅上，翘起二郎腿，面上笑得开怀：“现在……还不成。不过……我没有违背你我的约法三章。”

他越是表现的混不在意，上官圆面上的郁色越发重：“乐安，我害怕。”

殷寄面上的笑意凝住。

“你已被贬为庶人，半个月的功夫……这桌子！”上官圆说着话伸手敲击桌面，发出咚咚声响，沉重地坠在人心头，“这桌子下……是怎么来的？这些财富，可会惹来灾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