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她一提醒，殷寄便从刻意地忽略中，冒出来，上官圆心底一沉。

法拉赫娜的事，她求过他，他也答应了，可却没行动……就算有一百个理由，上官圆也没办法放下这件事，但她克制自己，人情冷暖，他有什么理由在这种虎狼环伺的时候，让自己因为帮她而更被动？没有……没有理由，她上官圆，没筹码。

虽然道理都懂，但心底的情绪却如何也压不住，总会冒出来。

她就是……不想见到他，失望、甚至……恨他。

室内一片寂静，沈承平尴尬，“陈嬷说的对，这事……你别操心了，我可以雇个人帮忙嘛……”

义诊是他所愿，但他最怕的是自己养不好这几个月的娃娃。

上官圆却像陷入了某种执拗当中，“没事，孩子留下，我会书信一封，给殷家太夫人。”

陈氏眉头再次隆起，眉心竖起三道深纹，“夫人还是先请示殷家，再收留孩子也不迟。”

“我意已决。”上官圆道。她当即起身，写了封信，让四丫儿将书信送往城外农庄。

傍晚前，四丫儿回转，上官圆问：“太夫人怎么说？”

四丫挠挠头，“太夫人说得和三爷商量，可是三爷不在，让咱们等着信儿。”

上官圆没说什么。

夜幕来临，院子里寂静无声，一点响动也没有，不高的院墙，翻过一个黑影，访客到了。

家里多了个娃娃，一下子，多了很多事。好在，那娃娃会坐、会吃饭，虽然还不会走，但好歹不用夜间起来喂。上官圆和秋月忙活一下午，总算将那孩子从头到脚收拾好了，还给他做了两套小衣裳。天色一黑，上官圆这才觉得累。她早早洗漱上床，很快睡熟了。

黑色的影子像一只花狸猫，身手矫健，无声无息。他翻过墙头，在院子里转了一圈，钻进厢房。

屋里一片漆黑，月光从窗户纸透进来，在地砖上铺上一层淡淡的光。

那人矗立在屋内，望着床上的人影，静静的。

片刻后，他迈步上前，轻轻推醒上官圆。

从迷蒙的睡意中醒来，眼前模模糊糊一个黑色人影，鬼魅一般，上官圆大惊，还没张开嘴，那人便将她的嘴捂住，“噤声！”

熟悉的清冽山间气息，低沉的嗓音，还有似曾相识的轮廓。上官圆心头微沉，她闭嘴，静默不言。

殷寄松开手掌，道：“穿上衣服，我们走。”

“去哪里？”

殷寄：“去见你母亲。”

上官圆震惊！有一瞬间，她甚至以为，殷寄话里的意思是，要杀她。她的心怦怦跳，如擂鼓，颤声问，“你是说……法拉赫娜还活着？”

她声音很轻，带着颤音，好像害怕一不下心，就把这个消息吓跑了似的。距离法拉赫娜的丧礼过去两个多月，她仍然痛。那种痛，绵长无力，却一点一滴地凿着她，让她不能真正地开怀，她知道，痛楚还会持续下去……很长很长一段时间，她都不会好了。

殷寄点头，犹豫片刻，道：“命保住了，只是不太好。”

上官圆腾地坐起身，问道：“什么不太好？”她又惊喜，又担忧，一时不知该作何表情。

殷寄却没有回答她，他回望过去，眼眸中带着一丝希冀，问：“若我没救下她，你会恨我吗？”

上官圆咬牙：“你什么意思！”这么长时间以来，她装作她很好，她克制自己对他的失望，恍然听闻法拉赫娜还活着，那些佯装都变得岌岌可危起来，她已濒临崩溃。若是下一秒，殷寄敢说他只是骗她的，法拉赫娜死了，或者，这一切都只是个梦，哪怕，她在梦里，她也会先掐死殷寄，再醒过来。

“若我不救她，你会恨死我，是不是？”殷寄问。

“是！”上官圆声音颤抖，“我恨你，你违背承诺，你放任我最亲近的人惨死！我恨你！”

殷寄的双眸顿时灿然，他裂开嘴，露出整齐的白牙，笑起来，“我就知道，你会恨我，你对我，不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上官圆简直想上去锤死他！

她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干的，她若是能跳起来，她还要踢他几脚！

“你是不是有病！我母亲到底怎么样？”上官圆声音哽咽，眼泪滴滴答答地落下来。

看到“法拉赫娜”尸体的时候，她没哭，办丧礼的时候，她没哭，丧礼过后的一段时间里，浑浑噩噩，她也没哭。可她现在却哭了……决堤一样，止也止不住。

殷寄看到她脸上的两行泪，笑容收敛，解释道，“我没想到他们动手那么快，我的人将她换出来的时候，她已经受了重伤，奄奄一息，昏迷不醒，我以为，她活不成了，从宫里把钱大人偷出来给她治病，将养两个月，才算保住她的命，只不过……腿废了。”

他说完，小心翼翼地觑着她的脸色，“她以后还有机会再站起来，钱大人不成，我再找人给她治病……”

“你出去。”上官圆冷静下来，擦干脸上的泪。

殷寄不动。

上官圆险些又恼起来，“我穿衣裳！”

殷寄这才站起身，出门去院子里等她。

上官圆快速地穿好一套袄裙，裹紧大氅出了厢房。

殷寄将她打横抱起，纵身跳起，在墙头、房顶飞奔。

风声呼啸，上官圆裹在大氅里，细软的毛领子蹭着她的脸。这一切，仿佛一场梦，直到她见到躺在床上的法拉赫娜。她真如殷寄所说，不大好。

她脸色惨白，脸上的伤痕还在，触目惊心，腿上裹着厚重的布，渗透出点点猩红，手指根根裹着布……她闭着眼，躺在拔步床上，毫无动静。

屋内静悄悄的，上官圆蹲在床边，小心翼翼地打量她……她仿佛又变成那个东丹巷的小孩子。

铜盆中的炭火噼啪一声，上官圆心头一跳，她颤巍巍伸出手指，放在法拉赫娜的鼻间。悠长的气拂过她的指尖，她捂住嘴，眼泪再次落下来。

殷寄转身出去，给她留了一段时间。

不知停留了多久，上官圆走出房间，看到等待门口的殷寄。

他背着门站立，双手负于身后，微仰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见到上官圆，他一脸肃然，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然后在前头带路。

上官圆跟在他身后，穿过蜿蜒走廊，进了一处房间。

屋内的布局，和武安侯府的书房极为相似。

殷寄点燃烛台，让她坐下，上官圆顺着他手的方向，坐在他对面的黄花梨圈椅上。这应当是他们两人，第一次，如此严肃正式地谈话。

上官圆不免有些紧张，她双手交握，面上一片平静，等待着。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殷寄长久无言。

又不知过了多久，上官圆觉得再这样下去，天就快亮了，“你有什么话，就说吧……法拉赫娜还活着，我感激你的……刚刚，是情急了，有些失控……”

殷寄侧脸瞥向窗外，沉吟片刻，道：“现下，是你的机会……”

上官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大肥章啊～以后有时间就大肥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