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很快到了大理寺城北的监牢。
上官圆戴上帷帽,和陈氏下车。陈氏和守门的狱卒说了几句话,那人见上官圆衣着不凡,出手大方,便换上一张笑脸,和里面的人喊了几声,带着她们进了监牢。
阴冷的甬道昏暗,骤然从外面进来,双眼还来不及适应,一股恶臭混着血腥冲进鼻孔里。
狱卒带她们到了甬道尽头,停住脚步,和里面的人喊了一嗓子,声音夹杂着痰音,让人不适。
隔着圆木栅栏门,上官圆瞧见里面一张破旧的方桌旁,坐着一个狱卒,他握着茶壶,翘着二郎腿,有些不满地朝木门走过来,边走边抱怨:“好好的,非要允许探监,这一天天的,还让不让人喘口气?”
陈氏笑着,在他打开门后,立刻塞了一只锦袋给他,“大人辛苦,请大人喝茶。”
那狱卒掂量锦袋,笑了。
两人跟着狱卒去了女囚室,如愿见到了法拉赫娜。
她和几个胡人女子关押在一个牢房内,恭桶放在角落里,腥臭气弥漫整个牢房。
上官圆来的时候,法拉赫娜正靠坐在墙壁旁发呆。她的头发蓬乱,一身耐用的粗布袍子上,缀着点点污渍。
“夫人!”陈氏颤巍巍喊出声。
法拉赫娜转过脸,看到是她们,迟疑片刻,走过来。
“夫人你受苦了……”陈氏哭泣。
法拉赫娜面无表情,看向上官圆,冷硬地问:“谁让你来的?”
被打进大牢,于女子而言,是天大的灾祸,是一辈子的污点,就算活着出狱,也没脸活着。许多女子撑不住,在进牢之前就选择自杀。所幸,法拉赫娜是胡人,骨子里没那么多束缚。
上官圆不回答她的质问,道:“你忍耐一下,会有人救你出去。”
此话一出,法拉赫娜的双眸立刻溢出一丝生机,她身体向前探,双手紧紧攥住牢狱栅栏,“他……他怎么说?”
上官圆皱眉。她当然知道她说的是谁。
隔着帷帽的纱帘,法拉赫娜看不清她的表情,但是她的沉默,已经明显不过。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无尽的沉默像黑夜,笼罩着法拉赫娜,她的脸近乎贴在陈年的木栅栏上,鼻翼间满是腐朽气息,她声音颤抖,眼珠不错地盯着上官圆:“我问你,他怎么说?”
声音很大,引得那边的狱卒都朝这方望了望。
“夫人……夫人您别……”
“我问你,他怎么说?”法拉赫娜又问。
又来了……上官圆觉得心底一片寒潭,这个时候,上官弘毅说什么,有什么重要?
“他到底怎么说?”
上官圆道:“你下牢当天,我就去找过他。他说,卖身契已归还,他对你,仁至义尽。”
法拉赫娜抑制不住地颤抖,仿佛她掉进一个冰洞里,丝丝寒气浸着她的骨髓,她双手脱力地垂下,两眼失神,嘴角却勾起一个笑。
上官圆长眉紧蹙。
陈氏拍打栅栏哭诉,焦急地劝慰法拉赫娜,“夫人……何必自苦,别再想这些了,别在想了……”
狱卒见她们这边又哭又喊的,怕闹出什么事,大步走过来赶人。
上官圆对法拉赫娜的孤寂的背影,很想大声责问她,为什么……为什么对待不珍惜她的人,心生执念,为什么对待自己的女儿、陪伴自己多年的老仆,冷酷无情,可话到嘴边,她却脱口而出道:“没有他,还有,还有乳娘……”
还有我,你的女儿……这几个字,哽在心口,让她难受。
狱卒再次赶人,上官圆和陈氏只得离开监牢。
当晚,上官家突然来给武安侯的夫人上官圆下帖子,请她去丰喜楼相聚。
上官圆不明白为什么姐姐上官蓉在晚上约她见面,而且是去京都最大的酒楼。她们姐妹俩要见面,多是约在白日,逛园子、赏花、买胭脂,从来没有在晚上出去过。
想到最近胡人被抓的风波,她没有犹豫,立刻让人备马。
大熹朝没有宵禁,夜晚东市各处的酒楼都开着,灯火通明,马车不便在人多嘈杂的街市来往,只得停在不远的地方,上官圆和秋月步行去了丰喜楼。
丰喜楼大门两侧是长长的朱红廊庑,橘色的灯笼挂在廊庑檐下,彩旗飘扬,几个风姿绰约的女子在廊下甩帕调笑。
上官圆迈步跨上玉阶,立刻有伙计向她招呼,“姑娘来了,里面请!”
秋月和那伙计说了几句,伙计喜笑颜开,小跑着在前头带路。
此时正是店里热闹的时候,大堂内早已客满,金银酒器在通明的灯光下闪耀,盛满醇香老酒。上了二楼,伙计推开一处雅间的门。
上官圆进屋,看到雅间内坐着的那人,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