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二十日，一骑快马连夜进入京都。

马匹当街摔倒，折颈气绝，驿使连滚带爬地爬起来，接过守城将官的马，翻身而上，绝尘奔向皇宫。

当夜，殷寄被召进宫。

西域族内争斗、权位动荡，原来的老可汗被儿子杀死，新王登基，拒绝再向大熹臣服、进贡。

消息传出，大熹内的胡人人心惶惶。

承顺帝继位还不足三年，内争外斗，成日里已是焦头烂额，朝廷上众位官员对此事又分成两派，主战、主和，争论不休……

承顺帝揉捏眉心，听着堂上官员们的争吵，眼皮无力地垂着，默不作声。

待这群人乌鸦一样地吵完了，他才道：“宰相还没归京？”

一个身材中等，不高不矮，圆脸剑眉的男人向侧前方迈出一步，俯首行礼道：“家父在外游历，臣已修书给家父，不日就可回京。”曹荣已经半致世了。

此人正是曹家三郎，曹昊昆。

“那就等宰相回来再议！”承顺帝道。

朝堂上喁喁低语之声又起。

曹昊昆低眉顺眼，从上方看下去，犹若与世无争的菩萨，待那议论声过了一阵，方举起笏板道：“臣以为，可先着人清理朝内、京都胡人反党。自从西域进贡，我大熹便开放边境，两方商务往来较多，这几十年来，不免有胡人渗入朝堂、京都各处。

清理胡人同党，可震慑西域。”

殷寄蹙眉。

这提议，自然有人反对，有人支持，刚刚稍微平静的朝堂再次纷乱。

承顺帝却不想再听谁说话，随手将一玉盏扔在地上，清脆的响声让众位官员噤声，“胡人反党，不可不清，此事，交由大理寺处理，聂卿，限你大理寺在一个月之内，报上所有反党名单。”

大理寺丞聂梁应是，用余光瞥了曹昊昆一眼，两人自有心照不宣的默契。

八月初，京都。

阴雨密布，翻滚诡谲的云乌压压一片，遮住天，平地起狂风。

秋月赶忙让人去将院子里的东西收了。

一阵强风席卷，豆大的雨点子毫无征兆地砸下来，仿佛在空中摆列出密密麻麻的珠串子。

秋月遮着头，疾步跑到廊下，“这破天头，说变就变了！”

脚边是被风兜起的白色裙摆，秋月转过头，瞧见不知什么时候离开屋子的上官圆也站在廊芜下，她正微仰着头，白皙的脖颈弯出一个弧度，好似天鹅。

上官圆道：“终于下雨了，取把伞来。”

不再是往日神情恹恹慵懒的模样，好像狂风骤雨带来的凉爽，让她清醒了。

秋月：“这么大的风，有伞也会被淋湿，夫人别出去了……”

不等她叨叨完，上官圆已经接了怀盈递过来的油纸伞，拎着裙子，踏出廊庑。

噼噼啪啪，雨点子打在淡黄牡丹图的伞面上，发出一阵悦耳动听的声响。上官圆展颜，回首见到秋月一张一合的嘴，她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但她大概猜得到，上官圆笑：“我去花园转转就回，莫要担心！”

隔着大雨，秋月也辨不清她说的话，只见，上官圆一手拎着裙子，一手撑着伞跑了。

等秋月拿到伞追出去，哪里还见到她的影子，秋月急得跺脚。

上官圆撑着油纸散直奔后花园，现在下雨，园子里没人。大风裹挟着雨点，一会的功夫，就打湿了她的裙摆。白色的裙角染上地上的泥，绣花鞋也湿透了，她毫不在意。

她走向花园的亭子，缓慢的，带点小惬意的，听着雨水的声音。

待进了亭中，收拢伞，将湿透的裙摆攥进手心，拧出里面的水，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亭中有石头桌凳，但她不坐下，就站在檐头下观雨。

点点雨花被风带过来，冰在她的脸上，她遗憾地想，若是能品点果酒，那是再好不过。

不知是太想喝酒了还是怎么回事，她好像闻到了酒香。

她无意间转过身，却瞧见石头凳子上坐着个人，他，什么时候来的？

殷寄端着杯盏抿酒，见她转过身来，瞥了她一眼，将手中剩下一半酒的杯盏朝她这边递了递。

上官圆反应过来，俯首接过杯盏。

殷寄的手自然垂下来放在桌上，眼神幽幽地盯着她，没有任何表情，好像在等待什么。

上官圆这才发现，他只带了一只酒杯，一壶酒，所以……这是就让她喝一口？这……上官圆将杯沿往嘴边送，碧酒沾唇，一朝便离开。她将杯盏递还给殷寄，殷寄接过来，一口饮下。

上官圆有些不自在，刚想离开，却听见殷寄道：“坐，陪我喝两杯。”

上官圆只得默默坐在殷寄对面。

说是陪他喝两杯，实际上一直是殷寄自斟自酌，他偶尔会请上官圆喝，上官圆推拒，他也不强求。

痛快地饮下几杯，殷寄忽然道：“丛菡明天就会离开武安侯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