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抬眸,笑问道:“是什么花儿?”
“是仿着宫里的新鲜样子,堆纱制的新巧宫花。”周瑞家的呈上盒子,余光偷偷瞟了贾理一眼,心肝一颤。
早知道要到这个祖宗眼前,她就不偷那个懒了。
如今只盼着能混过去吧。
可惜天不从人愿,黛玉只在她手内看了一眼,就问道:“这是单给我的,还是诸位姑娘都有?(注1)”
这么大个盒子,就盛了孤零零的两支花儿,想也知道不是单送来的。
周瑞家的心里暗道了声刁钻,面上浮起笑道:“都有了,这两支是姑娘的了。(注2)”
黛玉道:“我就知道,别人不挑剩下的,也不给我。(注3)”
周瑞家的不说话。
这话引起了贾理的注意,只往盒子里一瞧,立刻明白了周瑞家的小心思,脸色微沉,不客气地说:“姨太太交待你办事,你就是这么办事的?”
周瑞家的不敢分辩,心里暗道晦气,脸上的笑意都僵住了,像浮在墙上的灰。
“我知道你们,素日偷奸耍滑,仗着婶子好性格,背地里煽风点火,调三窝四,在自家逞能就罢了,还欺负到亲戚家的姑娘头上来了!真当我们是好性儿,由着你们糊弄!”
“三爷!这话老奴受不起,老奴伺候太太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知道错了什么,引得三爷动这么大的肝火……”周瑞家的担不起这话,忙道。
贾理本来顾及王夫人的面子,不想话说得太重,见周瑞家的咬死不认,不由冷笑了两声,道:“我不信姨太太这样没礼数,送给林姑娘两支捡剩的花儿,必是你不知道凑到谁跟前卖好去了,最后来敷衍林姑娘!自家的姑娘,你怠慢些,我们容你混着,丢脸丢到亲戚面前来了,还说你没不是!”
周瑞家的犹自狡辩,贾理已不想听,扬声叫端云。
“周大娘,快下去吧,事儿都做下了,还说个什么!拉拉扯扯的可不好看。”端云进来拉住周瑞家的,推着她往外走。
直到了台矶下,端云回身要走,周瑞家的忙道:“可是这花儿……”
晴雯在廊下喂雀儿呢,扔着手里的食儿笑道:“我们这里没人戴那个,拿家去给你女儿戴吧!”
周瑞家的怒道:“你!”
晴雯浑然不把她当回事。
待周瑞家的灰溜溜的走了,贾理招手叫晴雯进来,问她:“二太太那边的人,一贯是如此怠慢林姑娘的?”
黛玉道:“舅母待我很好,只是下人难缠些,不干舅母的事。”
“我看未必,”贾理摇手,对黛玉道,“若婶子十分看重你,她的心腹怎么敢这样怠慢,我不信她在薛大姑娘面前也敢这样。”
晴雯素来是个直言直语的人,贾理又不曾管束她,端云响桐碍着她是贾母指的人,又是专做针线的,也不曾说过她。
贾理问她这种问题,她也敢答,想了想就笑道:“若说明面上如何怠慢,自然是不敢的,只是背地里嚼舌根。”
“都说了什么?你细细和我说来。”贾理命她坐下,给她抓了一把果子。
晴雯笑嘻嘻的坐了,磕着松子道:“都说林姑娘为人清高,小心眼儿,嘴巴尖刻不饶人……”她看了黛玉一眼,“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若不是我们常见着林姑娘,知道姑娘的为人,只怕也要信了呢。”
黛玉脸上涨红,羞恼交加,恨不得即刻有个地方躲着去。
她到舅家来,因是客居,自来不敢多行一步路,多说一句话,生怕叫人小瞧了去,爱惜羽毛至此,不料竟然招致了这样的嘲笑!
眼前突然伸来一只手,递来一块方正的帕子,“擦擦眼泪,小人构陷,又不是咱们做错了什么,哭什么!”
黛玉本没哭的,叫他一说,反而禁不住哭了,肩膀抽动,小声啜泣起来。
贾理单手揽着她,拍了拍她的背,眉宇间凝聚着怒意。
晴雯见自己闯了祸,捏着一把松子,脚底抹油跑了。
贾理要去找凤姐儿处置此事,黛玉苦苦拉住,泣道:“你这么着,她们越发要说嘴了,且又禁不住。”
贾理顿时为难起来。
他实在想不出什么两全其美的办法,贾府的风气就是如此,得势的遭嫉,不得势的被踩,他自己在没得到皇帝青眼之前,也尝过这些小人的口舌厉害。
这也是他宁可住在王府都不肯在家的原因之一。
若非还有贾母和贾琏牵绊着,贾理早就不管家里了。
可是面对小人诽谤,他能够脱出囚笼,一走了之,黛玉却是不能的。
他送黛玉回房,暗嘱紫鹃好生劝解,当夜辗转难眠,睁眼到三更时分,方朦胧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