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机画手!?”
“他不是封笔了吗?”
“该不会是赝品吧,这市面上不少人模仿千机画手之作,难辨真假啊。”
“曹兄慎言,那可是洹王殿下啊,就算让那千机画手立马画一幅,他也得遵命!”
“可千机画手向来不畏权贵,董兄此话可不尽然。”
“那你说洹王殿下怎么会拿到千机画手之作?”
“这……”
伴随着慕昱珎突兀的喷水声,大堂里议论声惊呼声鹊起。
宾客们三三两两激烈的讨论着,目光时不时落在下首处那雪青色的身影上。
慕昱珎僵直着手做举杯状,三秒后,缓缓看向身旁静坐着、面上没有什么波澜的女子。
“苏挽清,不解释一下?”
苏挽清闻言放下手里那还剩着一半玉液的酒杯,抬起头,一双无辜纯洁的眸子眨了眨,“解释什么?不是王爷让妾身备的贺礼么?”
慕昱珎噎了一下,嘴唇颤抖几息,扯出一个笑容,“那……那也用不着这么贵的……”
京城文坛谁不知千机画手?
以青绿山水为骨,水墨之意为魂,在京城文坛画界独领风骚,受尽追捧。
然而因其低产量又随性出的尿性,价格一度飙到千两黄金。即便如此,凡千机画手之作,一拿出来便被疯抢一空。
慕昱珎眯了眯眼,上下打量着苏挽清,“你该不会是搜来一副赝品来糊弄吧。”
苏挽清手一顿,对上慕昱珎的目光,脸上露出了和善的微笑,“一千二百两,王爷记得还给妾身。”
“咳咳——!”
慕昱珎瞬间被口水呛到,手捂在胸口上,隔着衣服,竟然能感觉到里面隐隐的痛感。
此时座上的墨青锦袍男子环视一周,目光在慕昱珎身上停留片刻,旋即笑着开口:
“七弟真是好手笔,不过是钧儿的小小满月宴,就拿出了太后遍寻两年未果的千机画手之真迹,为兄真是受宠若惊啊。”
此话一出,慕昱珎抓着领口的手猛然收紧。
她这二哥,张口若是不挑拨离间,那就不是他了。
慕昱珎眼里有一丝深沉。
千机画手之所以敢卖那么高的价格,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太后喜欢。
甚至为了保存欣赏这些画作,太后把整个偏殿都腾了出来,专门放那寥寥几幅画作。而她皇兄更是派人遍天下的搜罗,以表孝心。
然而这样一副自带光环的画卷却出现在了这里,还是从自己手上出去的……
慕昱珎顿了片刻,微微抬头,面不改色:“二哥客气,愚弟不才,尚不知此画真伪,贸然进献太后恐有不敬,又不忍在家中蒙尘,便送给二哥,也算为侄儿添灵智。”
滇王闻言嘴角的笑容顿时僵住,脸色渐渐变得铁青。
一众宾客一个赛一个的睁大了眼睛,脸上诚惶诚恐,而内心恨不得两人甩开膀子打一架。
果然是洹王,就没有嘴上吃亏的时候。
不知真假的东西就敢来送礼,还说要开灵智,不如直接说小公子天资愚钝好了,何必客气呢。
堂里一时安静,苏挽清微微侧眸,看着旁边惬意温笑的人,吞了吞口水。
她也没料到这样寻常一幅存稿会引起这么大的反应。
自己不也是为了省些银子嘛,毕竟压箱底的东西,捯饬捯饬还能卖个好价钱,那再合适不过了。
但好像……坑了慕昱珎哎……
苏挽清一手扶额,随后悄悄转过头,当做看不见这一场没有硝烟的战火。
她只希望滇王吃个嘴上的闷亏算了,不要再纠结这画如何。
“既然七弟如此说了,那便当众展开来看看,在座诸位都是文采斐然、笔墨出众的大才,有诸位在,想来能鉴别一二!”
苏挽清:“……”
滇王就是滇王,没有他踹不烂的墙。
“滇王殿下所言极是,臣等也想一睹为快。”
“是啊是啊,鉴别不敢,欣赏欣赏罢了。”
于是众望所归,两名小厮上前打开了锦盒,拉着卷轴的两端,缓缓打开——
画卷不大,约摸四尺长,两尺多宽,轻轻松松就横展在大堂中间。古朴的绢面,夺人的设色,合着蜿蜒苍翠的山峦,平静而汹涌的冲击着人们的眼球。
“这……这是真迹!真迹!”
有大臣已经先一步喊出了口,剩下一众人探着脑袋死命的看,最终也都默默点了头。
“那山峰皴的笔法,确实是千机画手的风格。”
“还有那石青和石绿的调和,寻常人可做不到那般融洽。”
“对对,你们没看那印章和落款吗,是三年前所作,而‘千机’之印左下方的缺角,只他一家啊。”
人们越聊越起劲,慕昱珎眉头却是越皱越紧。
她朝那画卷凝视半晌,忽得轻笑道:“有趣。”
苏挽清离她极近,自然是听到了这样没头没尾的一句,心里有些纳闷。
不过瞧着慕昱珎老神在在的狗模样,她聪明的选择闭嘴,省得那家伙再追问什么。
“哦?看来诸位都觉得此画是真,那本王有些好奇,七弟是从何得来的,莫不是与千机画手相识?”
滇王的话让人们纷纷把目光从画上移开,看向了慕昱珎。
慕昱珎闻言皱了皱眉,她略思一瞬,刚要开口,便听着旁侧清冷的声音响起:“是妾身的闺中密友所赠,不过千机画手向来神秘,自是不认得。”
苏挽清在众目睽睽之下站起身,一脸淡笑地朝座上的滇王微微欠身,旁侧秦沅随之望了过来。
慕昱珎一时怔愣,就见着苏挽清轻移莲步,走到了大堂中央。
滇王眼神在两人身上游移片刻,随后低笑了一声,“弟妹此番倒是别出心裁,这画送的高深莫测啊。”
苏挽清闻言愣了一下,滇王说的云里雾里,她有点没懂。
宾客们也同样有些懵,纷纷看向了画轴,此时有人道:“是了是了,你们瞧这里,一书生倚窗读书,旁侧还有妇人抱着孩童,这欣然之景,着实抢眼。”
“尤其是上面用红珊瑚着的色,和旁侧青金石的亮泽相互呼应,妙哉妙哉。”
“还有这里,这里有些帐篷,像是边塞的驻军,还有这儿,似是战马扬起的沙尘,只见其尘,未见其行,果然别出心裁。”
有大臣更是嘴上抹了蜜,“看这书生虽在温书,却在向远处眺望,想是在家中也关心边疆战事,这不正是滇王殿下,虽人在朝堂,但仍心系西北么,真是妙极!”
宾客们闻言纷纷表示赞同,一时间赞誉不断。
苏挽清微微弯唇,眼中流露出一丝满意。
这才是她的目的。
上一世的她并没有参与这场满月宴,与滇王也从未接触过,是以不能确定到底是不是滇王不满慕昱珎而暗下毒手,将苏家一网打尽。
那么这一世不管怎样,她自是要先下手为强,笼络住滇王才是。
“哦?是吗,本王倒是不觉得。”
滇王伸展了一下身体,视线锁到了在堂中站得挺拔的女子,“其实洹王妃想告诉本王的是,区区书生尚且知道居安思危、忧虑边疆,而本王却在这里宴请宾客、奢侈享受。”
随着众人倒吸气声,滇王身子微微前倾,盯着苏挽清:
“洹王妃,你说呢?”
苏挽清顿觉一股凉气从脊椎上冒了上来。
她没想到滇王居然会这么想。
是了,她是慕昱珎的王妃,一言一行自是代表的慕昱珎,而慕昱珎向来和滇王水火不容,所以她不论做什么,滇王都不会往好处想。
苏挽清兀自有些懊恼。
如今骑虎难下,她若是讨饶那便是折了慕昱珎的面子,但若承认,那分明是把自己、把苏家的把柄直接送到滇王手中。
“洹王妃怎么不说话了,难不成真有此意?”滇王唇角的笑意愈发明显,目光扫了旁侧一眼,悠悠道:“或是……有什么人授意的?”
堂上一时鸦雀无声。
宾客们左看看右看看,都聪明的选择了缄口不言。
开玩笑,神仙打架小鬼遭殃,这滇王、洹王哪一个都是惹不起的,开罪了谁都没有好下场。
“不错,二哥所言极是,就是我让内子去找来的。”
一道清逸的声音打破了满室的沉寂,众人都是一个激灵。
开始了开始了,终于要打起来了。
苏挽清下意识转头,只见慕昱珎一撑膝盖,优雅从容的从座位上缓缓站了起来。
滇王笑容退了半数,看着慕昱珎冷哼一声:“七弟倒是痛快,今日是钧儿的满日宴,你却来此放肆,当真好大的胆子!”
慕昱珎抖了抖袍子,笑着摇了摇头,“二哥所言差矣,是二哥先说弟弟我居心叵测,我这不承认,岂不辱没了洹王的名头。”
众人沉默的看着慕昱珎,长叹了口气。
论不要脸,还是洹王更胜一筹。
明明先指桑骂槐,现在反倒一副是你逼我的嘴脸,简直不要太刁钻。
滇王一时火气上头,“老七,你别太过分了!”
“好了,这大庭广众之下,你们难不成想再打一架?”
旁侧沂王皱眉起身,各扫了两人一眼,又道:“老七你少说两句。还有二哥,这不过是千机画手随便一副画作而已,哪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含义。”
秦沅也开口道:“是啊,都是兄弟何必伤了和气,小七…洹王殿下,快带王妃下去歇着……”
“哎,话不能这么说。”
处于风暴中央的慕昱珎却丝毫不自知,摆手打断了几人的话,“既然二哥自己都认识到了此举不妥,那正好表示表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