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温旧第三次看见宴梨哭，一次是幼年，一次是无定丘，这一次便是第三次。

昏黄烛光下，年轻郡主坐在地上，襦裙边铺盖住双腿，仅仅露出一只染蔻的玉足。他半垂头，浓密乌黑的发丝滚下，宛若丝绸一般顺滑，脸上流下的潋滟水光一滴一滴落在裙上绽开。

他唱一句，便眨着长睫落下泪来。

温旧不喜欢云华宗的宴梨，还生出过厌恶。

然而此刻，对于这个宴王府的宴梨，温旧生不出厌烦，她只是觉得此刻的宴梨心性纯真，宛若孩童。面对这时的宴梨，温旧想了片刻，从怀中拿出月麟香点燃：“你平日最爱这香，闻着会好受些。”

做完这一举动，她希望宴梨低落的心情能变得好些。

香烟淡淡，那股宴术丘的味道无孔不入地入鼻。

宴梨忽然笑开，如同节节败退的大军，泪珠挤在眼角。

“对，这香甚好，我甚喜欢。”

坐在地上的人一边笑一边用手撑地，他笑着仰起身体，修长的脖子伸直又软软朝后垂，琵琶没了支撑便顺势落在地上。

在烛光中摇曳的宴梨淡淡道：“温旧，你出去吧，今夜的事你我二人便烂在腹中。”

*

抱着怀中醉醺醺的人，闻着熟悉的香气。

从幻境回到现实后，温旧凝神片刻，她托着似乎并不清醒的宴梨，温柔叹气。

几乎是立即就询问宴梨：“郡主应当并不喜欢月麟香？”

与此同时，温旧的双手被迫触摸上宴梨的胸口。

长在宴梨身上的、起伏连绵的山丘在她的触摸下逐渐平缓，变为坦荡的平原。

半抱着宴梨的手顿住，向来漫不经心、似乎掌控一切的温旧僵住，她感觉自己的喉咙缓慢发紧，可只片刻，惊讶的眼神便转瞬消失。

她应当保持头脑清醒，克制自己冲动的行为，接下来温旧并未将此事点破。

温旧：“郡主不喜欢月麟香罢。”

这句话被肯定地说出口，语气无限怜惜悠长。

宴梨捏紧她的手，他掀开半阖的眼皮。

那双眸子里分明没有半分醉意，然后他抬起头，像占据领地的野兽般视察温旧的神情，一寸一寸。

见温旧并没有露出厌恶的表情，宴梨紧绷的状态才一点点放松。

“难道你不好奇吗？”

温旧眼神微紧：“这不算什么，总归都是郡主。”

她的内心远远不如表面这般轻松，整颗心都悬挂高空，不敢松懈。

温旧对图灵敲醒警钟。

“书里面新生出的内容，不符合主线的东西就要剔除，懂我意思吧图灵？”

图灵揪住它的须须，脑中的程序高度集中：“我明白。”

任谁也没想到，宴梨是个男人。

又乱套了。

叮嘱完图灵后，温旧这才放松心神继续与宴梨博弈，他们之间如今只隔着一层窗户纸，只待捅破那层窗户纸，温旧就能得到她想要的东西。

“我本就不喜欢月麟香。”宴梨捏紧温旧的手，开始回答她的问题，“从未喜欢过，是你自以为是，偏觉得我喜欢那香。”

他低声倾吐，向温旧诉说。

温旧：“郡主既然不喜欢，便不要再熏这香。”

宴梨轻笑一声，嘴角讥讽的弧度莫名泄露出几丝苦涩。

他当然从未喜爱过月麟香，如若不是温旧曾主动点燃，且当着他的面说出口，他甚至并不知道那香的名字。

月麟香，分明是宴术丘喜爱的东西，可从温旧口中说出来，却成了他最为喜爱的香，成了能解他心中愁闷的香。

唯一一次，那个能清楚记住他的习惯、将他的话奉为圣旨的人，头一次记错了他的喜好。

既然记错了，那他便将错就错，扭转乾坤，将错的变成对的。

至此，月麟香便成了宴梨日日必不可缺的香。

“温旧，你当真不知？”

他抬手圈住温旧的颈，捻住颈窝的肉，因着温旧对他恶心的超出人理悖论的身体并未露出嫌恶的模样，宴梨心里生出几分雀跃，他甚至想要期待更多。

望进宴梨那双期待的眸子，温旧眼睫眨了眨。

她懂，只是明白得晚了些。

在那个所谓的幻境中她就该反应过来，幻境？它不是一个幻境，应当是个回溯过去的真实世界。温旧从未想到，她真正地参与过宴梨曾经的人生。

她早该在嗅到宴术丘身上的味道时就反应过来。

温旧摇头：“世子温润雅致，将会是一位好主君，温旧自当敬他重他，除此之外别无他念。”

宴梨笑：“…敬他重他。”

事情与想象中的发展有所出入，宴梨失落的神情令温旧瞬间眯眼。

她轻声补充：“即便世子是温旧敬重之人，在我心中，也抵不过郡主的一句话分量重。”

宴梨楞楞地，他捻着温旧颈窝的手松开，怔仲望着眼前人：“当真？”

“我已用十几年的时间证明过此事的真假。”

推开宴梨，为他整理杂糅的衣襟，温旧定定直视面前人，双目含情。

“温旧心悦郡主。”

于是她看见宴梨睁大眼睛，一串又一串眼泪从眼眶里就出来，止不住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