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在没办法,继续和他一起望着头顶的月亮。
冬天的夜晚,吐出来的气也是白色的。看着白色的气体遮住月亮,师父缓缓开口:“梅宇,这样下去,真的没关系吗?只是突然这么想而已,不回答也没有关系。”
那时的自己只有八岁,师父的精神也依然很好,声音似乎比他实际年龄要年轻得多。
“什么?”梅宇歪着头看老人。被村民们奉为神祇的老者,事实上似乎在这个世界的范围内都很有名气。自己依然记得那个红色的夜晚,眼前的老人挥动起双手,漫天的烈火便化作小小的红莲凋零泯灭。
“我觉得你没有必要选择魔术这条道路,你可以正常的生活,正常的长大,我会保护你直到你长大为止。你长大后的人生,都由你自己决定,什么地方都可以去,绝不应该留在我这行将就木的老头子身边。”师父自嘲般的笑了。
“什么啊,师父,这不是早已经决定好了的事情吗?”记忆里的少年如此回答,带着不满的神色。自从那个红色的夜晚开始,自己就决定好了,要做一个像师父一样的魔术师。
“呼”地叹了一口气,师父低下头。
气息的残渣是白色的,慢慢溶解在带着凉意的夜色里。
“魔术从来就不是什么令人快乐的东西。这是我走上这条道路许多年后才悟出的道理。你失去的永远比得到的要多。不断地冥想,不断地修业,时刻面对威胁生命的考验。在这条路的途中,你身边的人会渐渐离你而去,你所探求的真理从来就无法到达终点,而在魔道的顶点,那个就连为师也无法陪伴你走到的境界。那里不一定有魔法,但一定残留着孤独。”
少年早已明白,这不应该是自己走的道路。
刚开始的两年中,每天每天都重复着相同的锻炼,没有任何的乐趣可言,没有同龄的玩伴,有的只是在痛苦压榨自己的身体后引出的小小一丛火苗。
但是他从未因踏上了这条道路而后悔。
“那是当然的,我已经决定要达成师父的夙愿了,向那些人证明只有单属性也是可以成为魔法使的!”少年的声音坚定。
“是吗……”师父露出快慰的笑容,“的确,你对火系魔术的领悟力,即使说是一亿人里才出一个的天才也不为过,总有一天,你是要继承我的魔道书的。”
“我才不需要什么魔道书呢!我有师父给的名字就够了。”八岁的少年语气坚决。
少年失去父母的时候年仅五岁,由于年龄太小,还没经历过入门仪式新生礼,并没有正式的名字和教名。
而在少年七岁的时候,收养他的老人在新生礼中赐予了他名字——Mainyu。
这是师父的姓氏,现在也是梅宇的名字。本来应该是叫做玛尤的,但师父说梅宇的父亲来自东方古国,用东方的读音,应该把这个名字念作梅宇。
于是梅宇就拥有了自己的名字。
至于名字的涵义,按师父的说法,那是最高神的姓名。在善神阿弗拉·马兹达和恶神安格拉·曼纽之上,还存在一位叫做斯恩塔普·玛尤的主神。
幼小的梅宇对此曾经有小小的畏惧,在他看来,自己配不上跟师父拥有相同的名字,更不敢和神灵拥有相同的名字。
而师父当时是这么对他解释的:□□字不重要,神名只是信仰的代称,只要你能在念诵中能获得力量,无论怎样的名字都可以。
“是嘛,你很喜欢我给你起的名字啊。”师父的眉眼弯弯,流露出高兴的表情,“但魔道书还是很重要的哦,可以帮助你成为魔法使呢。”
那时候,梅宇还不明白魔道书对魔术师来说意味着什么,只是带着似懂非懂的神情听着师父接下来的话。
“记住,我的魔道书只是帮助你,并不是要求你背负什么。让它成为你前行的助力,而不是因此走上一条与自己意志相悖的道路。但是从你的天分中我看见了自己夙愿达成的可能,使我无法放弃你……维持自己的本心,希望为师与你都不会后悔今天的选择。”带着悲伤的神情,十阶的隐者,被称为火焰之神祇的老魔术师这样说道。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将师父的夙愿与自己的理想重合起来,走到如今这个地步呢?梅宇想着。
他与墨麒麟并非缔结契约,而是共融,墨麒麟的消失,也象征着他生命的尽头就快来了。
梅宇放松了身体的力量,任自己躺倒在广场的地面上。“火神殿”已经崩溃,乌云散去,阳光从云层中钻了出来,投射在他的脸上,梅宇睁开眼睛,不顾刺目的阳光,只是盯着天空。
想起了那个雨夜。自称魔法使的男人从他那里索取了一个愿望。
真是愚蠢,他想,自己心中的神从来就只有那位老人不是吗?可能是快要死去了的关系,被那个男人夺走的愿望又被还了回来。
学习魔术的理由其实很简单,绝非为了达成魔法之境,那只不过是自己强迫自己背负起来的,被自己当作神灵的老人的夙愿。自己只是憧憬着老人冲进火场时候的身姿,想象着若有一天自己拥有驱使火焰的力量,也能够从火焰酿成的灾难之中保护他人不再遭受与自己相同的悲剧。
自己的愿望,其实早已经实现了。
直到梅宇去愚者之塔后,才知道了一个秘密,“斯恩塔普·玛尤”这个神灵,从来就不存在。
伦登的街头有卖一种叫做Snapple的水果味饮料,师父当年很喜欢喝。所谓的“斯恩塔普”,是师父带着印地口音的念法。这还真是很有师父风格的玩笑呢,毕竟,那可是个会直接说“神只不过是魔力块”的人啊。
这样想着,梅宇脸上浮现出少年般的微笑。
既已身为魔术师,此身便已不再是人类。其终结自然与人类不同。若属性是风,便会溶入风中;若属性是水,便会化作流水;若属性是土,便会没入土地;于是,他的终结,便是一丛跳动着的,火红的莲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