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的意识沉入黑暗之前，映在她眼中的最后一幅画面，是他微笑着的脸。

◇

如果后悔也于事无补，那么林伊的选择通常是不去后悔，坚定自己的选择走下去，就算选择的道路是错误的，至少也必须走到尽头才能得到确切的结论。这是属于林伊的处世原则。

比如现在，林伊已经将自己心中的懊恼完全地压制住了。

“原来如此，在这个时代，女孩子都会从天上掉下来吗？”似乎得到了什么明确的结论，林伊点了点头。

就像是崩断了体内的某根弦似的，少女在林伊的双臂中陷入深沉的睡眠，只有虚弱的呼吸声微微作响。

在苍蓝的月光下，少女静静地熟睡着。纯白而光滑的肌肤，玲珑而柔软的曲线，像墨线般翘着的眼睫。

精致到细部，完全没有半点瑕疵的美丽，林伊有生以来从未见过。也许，一生都不会再见。

仅仅一瞬间，林伊一贯平稳的心跳乱了节奏，然而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就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似的，正视着眼前的另一个人。

与少女一同落下的人，或者说，一个东西。

破碎到完全看不出人形的脸，扭向奇怪方向的手足，身穿被血染红的衣衫，那东西缓缓逼近了林伊。

然后，没有任何预兆地，突然加速冲了过来，十数米的距离在一点五秒之内就缩短为零，仿佛折断的手脚都是骗人似的。不，本来，作为念体的鬼魂移动靠的就不是四肢，而是无比强大的意念。

一闪，扭曲的指尖在林伊眼前划过，在月光下带出一道泛着幽蓝色光芒的残影。残破的五指箕张，做成奇形的爪状划出一道弧线，袭向怀中少女的咽喉。

林伊只是略微晃动了一下身体，怨灵的指甲在离目标的咽喉一张纸的距离处划过。不过怨灵并不知道什么叫做失败，毫无赘余的动作，一击与下一击之间完全没有间隔。若说攻击带起的风是疾风的话，那造出残影的爪就是飓风，每一击都有着穿透肌肉、撕碎骨骼的力量。

林伊双手托着少女，只是顺着它攻击的方向闪避着，脚步不疾不徐仿若闲庭信步。

每一次攻击都只差了一张纸的距离，然而就是这一点距离却成为了无法跨越的天堑。纵使不知何为失败，怨灵依然焦躁起来。若要恰当地比喻它此时的心情的话，那就像是明明美味的胡萝卜在眼前晃荡着却始终吃不到的驴，近在眼前却又远在天边的滋味，纵使化身为厉鬼也是不愿品尝的吧。

怨灵不由地发出了如呜咽一般的咆哮声。

林伊脚步丝毫不乱，步伐看似轻盈却重若千钧，踩在地面上留下深深的一个脚印。脚下使力的同时，嘴唇也快速地颤动着，“乾三连，坤六断，震仰盂，艮覆碗；离中虚，坎中满，兑上缺，巽下断……”

看似在躲避着幽灵的攻击而无暇他顾，然而在不知不觉之间却已绕着幽灵转了六圈，每圈都踩下十二步，顺时针逆时钟各走了三圈，脚步居然分毫无错地踏在同一个位置。

踩完最后一步，林伊忽然腾身而起，一跃便是三米多远，手中托着的体重对他来说仿佛不存在一般。而幽灵身周的脚印却突然放出了刺目的光芒，地面上赫然出现了由脚印构成的先天八卦阵！

尽管在公主抱的姿势下显得有些别扭，但林伊仍然做出了一个智拳印，左手食指向上竖起伸直，拇指外侧，余指握拳，右手食指则弯曲如钩，扣住左手食指。

“九天左旋，九地右旋，阴阳相济，天地定位。”林伊口吐法诀，同时指诀再变，指向阵中，低喝一声：“缚！”

八卦阵应声而启。刚才的脚印中发出的光芒一变，出现了无数虚影，如墙壁一般重重叠叠地围住怨灵，怨灵在阵中如无头苍蝇一般到处乱窜却不得其门而出。

林伊呼出一口气，一手搂紧怀中的少女，另一只手迅速地摸向裤子口袋，片刻之后忽然他的脸忽然僵硬：“糟糕，回度往生符上次用完了，最近几天光顾着睡觉没来得及重画一张……”

然而这时，先天八卦阵对幽灵的束缚效果却越来越弱，毕竟，维持阵法的只是林伊仓促间踩入地下的念能量，并没有持续的能源维护，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减弱也是自然的。

林伊皱了皱眉头，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了一件如果有的选他绝对不想用的法器，按动了开关。

只见林伊的嘴唇微微翕动，雄浑的梵音响起，仿佛修持多年的大德高僧运出的佛门狮子吼，浑然不似林伊平稳而略带磁性的嗓音。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

“……故说般若波罗蜜多咒，即说咒曰，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娑婆诃。”

这是度苦厄，了生死的《般若波罗密多心经》，冗长的佛经诵吟完毕，幽灵也早已不知去向。

佛经诵读声停住了，林伊的嘴巴却没停住，只见他仍然稳稳地搂着怀中的少女，嘴里还念念有词地反复吟诵着心经中最广为人知的经文——“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耳边响起了林俊杰的《江南》，林伊赶紧把手中录了佛经的MP4关掉。

怀抱着陌生的少女走出小巷，林伊不禁有些茫然。

考虑了一阵，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似的，林伊毅然决然地往一个方向走去，在那个方向上，隐约可见“洪都宾馆”的粉色霓虹灯招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