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的左手食指皮肤白嫩而光洁，刚刚的伤口仿佛从来就不曾出现过，只有手指上残留的一点殷红告诉她，手上的伤口并不是幻觉。

就像是为了帮助她面对现实，司空漪若刚才放下的红皮书《冥法通则》忽然打开了封面，然后哗啦啦地飞速翻动起书页。

“清风不识字，何故乱翻书？”司空漪若莫名想起了这两句诗，她抬头望向卧室的窗户。玻璃窗好好地关着，屋子里没有一丝风。

书页翻动的响声越来越大，在司空漪若惊异的目光中，那本红皮书自行漂浮到了与她视线齐平的位置，然后一动不动地在半空中躺着，仿佛它本来就该飞在空中。

盯着这本诡异的红皮书，司空漪若就像是在森林中被熊盯上的旅游者，她保持着直视对方，慢慢地在挪动自己的脚向后退。那本红皮书不紧不慢地随着她移动的速度靠近她，始终保持在一个能够看清书页上字迹又不对眼睛造成太大负担的距离。

终于，司空漪若的背碰到了卧室的墙壁，退无可退，她腾地一下站了起来。而那本书也非常灵性地调整了高度，始终保持在跟她视线齐平的位置。

“有、鬼、啊！”司空漪若终于抑制不住自己的恐惧喊出了声。

就在她准备发足狂奔的时候，一道机械质感的声音响了起来。

“否定。在下是法典型律仪用使役灵，编号零二，请称呼在下零二。已认证契约者的血液、指纹以及声纹信息，信息录入完毕。”

这个带着混音质地的声音，听起来居然还有那么点赛博朋克的高级感。

“所以你……不是鬼，是高科技机器人？”司空漪若小心翼翼地问。

“否定。在下是法典型律仪用使役灵，编号零二，请称呼在下零二。”红皮书把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好吧，虽然它对自己的名字有蜜汁执着，但起码是个能沟通的对象，能沟通的怪书好过不能沟通的怪物。司空漪若想着，林伊是个怪人，那么跟怪人扯上关系的书是本怪书，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那么零二，你能别这么飘着吗？你这个样子……我有点怕。”司空漪若小心翼翼地提出意见。

自称零二的红皮书非常乖觉地降低了高度，落到了司空漪若的床上。

“肯定。在下会尽最大努力满足契约者的需求，如果对在下的功能有任何不满，请向律师协会‘全自动资料库’研究项目负责人水沐衡投诉。”

“律师协会水沐衡？”司空漪若对这个名字毫无印象，如果是像黄蕊老师那样的业界著名律师，司空漪若自觉多少会有耳闻。

“肯定。咨询请恰律师协会档案司，档案代号‘篡神者’。”

司空漪若很确定自己知道的律师协会是个普通的职业行会，不存在档案司这个机构，也没听说过律师协会搞什么科研计划，更不会搞出什么会漂浮还会讲话的怪书。当然，既然自己知道的民法通则不是这个“冥法通则”，那么这个律师协会肯定也不是自己知道的那个律师协会。

另外，从零二刚刚的说法来看，它已经认定自己是它的契约者，也就是说，它应该不会对自己不利，而且应该要听自己的话。

“那么零二，我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要问你，你一定不能撒谎。”司空漪若很严肃地开口道。

“肯定。零二不会撒谎，但零二可以不说。”

司空漪若现在有一股打电话向律师协会投诉那个水沐衡的冲动。

她清了清嗓子，问出了那个问题：“零二，你认识林伊吗？”

“肯定。前任契约者林伊发布的最后指令是将在下的契约让渡给新任契约者司空漪若，并辅助对新任契约者使用前尘咒。”

得到了肯定答复，司空漪若并没有多少喜意，这件事跟林伊有关是意料中事，而关键之处是自己失去的记忆。如果能把失去的记忆找回来，不但能顺利厘清市民广场发生的事件，更能够在林伊面前取得主动，省的以后再像今天一样被他耍的团团转。

“前尘咒是什么？”司空漪若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关键字。

零二哗啦啦地自动翻开书页，书页落到了最后部分的附录上，附录的名称是“实用符箓大全”。

“前尘咒，曰：‘前尘往事，一忘皆空。’”零二毫无感情地照本宣科，“适用于需要对特定对象进行记忆操作的场合，通过对脑内神经突触结构进行改变，能够让部分神经突触失去正常功能，导致记忆丧失。”

“那么我的记忆还能恢复么？”司空漪若担忧地问。

“肯定。前尘咒是初级符箓，对脑神经突触的改变并非永久性，若前尘咒的使用对象受到外力刺激大脑，如钝器碰撞，天打雷劈等，有可能再度改变神经突触结构。”

“那个……有没有比较安全的恢复记忆的方法？”司空漪若满脸黑线地问。

“肯定。前尘咒根据使用者的设定，分为时间遗忘、事件遗忘、人物遗忘等应用场景，逻辑上使用对象对相关的时间、事件、人物等进行回溯算法穷举，即可找回丧失的记忆。但逻辑上由于相关的时间、事件、人物已经被遗忘，回溯算法无法完成穷举。此方法由于逻辑错误，不推荐契约者使用。”

虽然零二说的很拗口，但司空漪若毕竟是个跟艰涩的法条搏斗了四年的强者，仍然理解了零二所说的“安全方法”。其实翻译成人话，就是“你只要想起来忘掉的事就行了”，但因为事情已经被忘记了，所以这个解决方法实质上是个逻辑错误。

比如说，林伊对司空漪若使用前尘咒时的设定是“忘记林伊”，那么司空漪若脑中关于林伊这个人的记忆就消失了，既然对这个人都没了印象，自然也想不起来跟这个人相关的事情，当然也就不可能对林伊相关的记忆进行回溯。

——但现在，司空漪若又一次见到了林伊，至少，她有了回溯记忆的线索。

司空漪若躺在床上，用身边的抱枕蒙住脸，开始仔细回忆关于林伊的一切。

白色短发的年轻男子。

黑框眼镜。

黑色男士西装。

墨色玉质扳指。

还有他讨人厌的那种瞧不起人的声音和话语。

渐渐地，一个已经被司空漪若遗忘了的场景慢慢复苏。

司空漪若立在漆黑的小巷子里，而林伊站在巷口。

阳光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即使面对着阳光，处在逆光中的他仍旧像是站在黑暗之中。

“但是我的世界只有炼狱存在，我的路途只剩无垠黑暗，要是你一定要跟着我的话，就请做好死亡的觉悟。”

话语似乎飘了很远的距离才传进司空漪若的耳中，就像林伊的背影一般缺乏真实感。

呸呸呸，这什么中二的台词，谁又想跟着你啊！

司空漪若摇了摇头，想否定掉这段回忆，但一丝奇怪的情绪却浮上她的心头——

后悔。

这不是现在的司空漪若的情绪，而是回忆中那个望着林伊的背影的司空漪若的感情。

是的，后悔。

司空漪若后悔遇见了林伊，因为见了就再也无法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