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
何势猛地收住眼中亮晶晶的水光。
——任八郡睁开眼睛了。
“怎么?”床上的人撩开眼皮上下扫他一眼,“都依你出去玩了一整天了,还不高兴?”
而后似乎想起了什么似的喃喃摇头,“之前谁说的,这事儿完了就带着我回人间,在何家给我留间房的?这么久了也没见你提。”
“啧啧,看来是贵人多忘事了。”任八郡故作怨妇样,长叹一声。
何势忽然偏开头。
从任八郡的角度看,只能看到他紧抿的嘴唇,紧绷的下颌线,颤动的睫毛。
看不见他背在背后攥起的拳头,力道大到快要捏出血来的——
克制的颤抖。
“你这……”任八郡皱了皱眉,坐起身来,“怎么这表情啊?得得得,我不去了总行了吧?别不高兴啊!”
他侧过头想看看何势的正脸,哄道:“那你别走了,你住我这儿也一样的,咱俩在一块儿就行。”
何势局促地深吸口气,突然回身止住了他起身的动作,“……我没说要走。”
任八郡顺着力道躺回床上,难得认真地看了何势好一会儿,才叹:“还以为你真不愿意呢,以后别这样,多吓人。”
何势没说话,垂眸点点头。
小家主一诺千金,任八郡这才放心,下一秒打了个哈欠,随意捞了捞被子。
看起来是想睡了。
今天一天,任八郡几乎带着他游遍了整个狼族,何势知道的,他应该累了。
“任八郡。”何势突然开口,呼吸间有些急促,“我明天,还想去看看其他地方。”
“行啊。”床上的人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了眼,“西边有条江,水倒着流的,人间见不到的景儿,明天带你去看。还有南边……反正你想去哪儿去哪儿……”
他不知道想到什么,又笑了两声,懒懒地惹上困倦,“这么爱玩,真是小时候被逼得狠了……”
何势没接这茬,又说:“还有,他们说这仙境里有提高修为的果子,有外头见不到的七彩云,有按照节气出没的奇珍异兽,我都想看。”
任八郡低低笑起来,却没睁眼,像是思绪已经沉湎,徘徊在现实与梦境。
他张嘴答话,和平常吊儿郎当的语气差别甚大,一放松,就带上了不自觉的宠溺,“……你想看的,想要的,哥哥都给你捧到跟前来,好不好……”
声音轻到几乎要听不见了。
在何势的耳边,却如炸开的惊雷。
他忽然长出了口气,像把那些舍不下的,见不到的,通通都放下了——
万物美景,哪抵得上他这句话?
自己想要的,已经到手了。
床上的人渐渐地呼吸趋于平稳,看起来真要睡过去了。
何势再开口,像是生怕他没来得及听见自己最后一点遗憾,可声音轻到几不可闻,又像是就算来日不负相见,也不愿扰他清梦。
再沉甸甸的遗言,也比不上他一夜好眠。
“任八郡。”
“狼牙别折手里了。”
——到底是把舍不下绕成了叮嘱。
或许真听见了这几个字,任八郡“嗯”了声,不知是回答,还是只是呓语。
何势却松了口气。
他缓缓地,缓缓地,走向窗边。
一步一回头,一眼又一眼。
行至窗边,月光笼罩而下,顷刻间就给何势披上了层朦胧光晕。
何势微微抬头。
他说:“今夜不回去了,我陪陪你。”
在问月,也在问人。
可圆月摇挂,清清冷冷,床上的人睡着了,早翻了身,没动静。
终究是——
凡尘一遭,无人相送。
“过!!”
陈润的声音洪钟般骤然响起,如催眠师设定好的脑中节点一样,一股摧枯拉朽之力顷刻将演员扯出情景。
何势不是何势,任八郡不是任八郡。
他们在书里,在剧本里,重新归位。
穆荷终于脱力,撑在窗棂边,宛如溺水之人被解救上岸,猛地吸了口气,顺着刚刚镜头之外溢出的一滴泪——
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