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风声泠泠、柔条纷冉。
袁谭剑眉微紧,视线自碗中浊酒,进而移向方才清朗出声的少年。峨冠博带、俊逸温善,饮酒间光风洒落,甚有几分冰壶秋月之姿。
少年方才所言似是趁兴慨叹,可深思却又不难发觉,对方应是在驳斥自己方才的“高谈阔论”。
什么阉臣宦狗,不过都是汉室倾颓下的一阵夜风,导致大汉土崩瓦解的不是宦官,而是由内而外腐烂到发臭的积弊难返,宦官不过是压垮这匹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分析出少年的话中深意,袁谭等人悉数噤了声。
袁谭虽为世贵,惯来瞧不上那些酸腐文人的陈腔滥调,可闻此一言,脑中竟难得有所体悟。再次上下打量着不远处青衣轩举的少年,袁谭正欲上前拜会,询问对方师从何人,又是哪家的高才门生?谁知不及动作,少年便已饮罢起身,提起打好的两壶浊酒,信步出门而去。
林襄并未料到自己心中腹诽着,竟当真将所思所想直接吐露出口。
她虽不清楚袁谭脾性,可自己身处袁绍的地盘之上,出言讽刺袁氏的大公子委实有些说不过去,若是自己倒霉些,没准还要遭受袁谭等地头蛇的恣意报复。倒不是林襄想得太多,而是通俗剧本中的富家子弟,似乎都是这般做派。
当即选择明智撤退,林襄本想装作小聋瞎直接逃回荀府暂避,谁知方拐过酒垆一角,林襄便被快步追出门来的袁谭遥遥唤住,“阁下留步!”
林襄打了个冷颤,继续双耳不闻地朝前走去。
谁知袁谭却愈挫愈勇,三步并作两步迅速追上林襄的步伐,“阁下何以疾行?!”
他的声音有些微微发喘,林襄瞧了瞧身前莫名其妙多出的人形障碍物,成功刹停了动势,诚挚疑惑道:“公子是在唤我?”
换言之,大哥你谁?
袁谭似乎早已预料到林襄的反应,只冲她抱拳行礼道:“在下袁谭,方才自垆中听闻阁下之语,顿觉通体舒畅、若有所得,因而急于同阁下相见,意在广结善友,还望阁下莫怪。”
原来是有结交之意?林襄恍然通晓,“在下林襄,颖阴人士。”
听说她来自颖阴,袁谭的目光却更为雪亮,“不知林兄可愿回垆中同饮几杯?”
见袁谭大有敞开热聊的架势,林襄只有意垂眸长叹,而后在袁谭满怀期冀的注视中,憾然摆手道:“多谢袁兄厚爱,只是小弟双亲远在长安,母亲近日又卧病在榻,难以随侍母亲左右,襄不由日日忧虑,夜不得寐。“
言外之意:我痛苦,我难受,我没脸同人开心饮酒。
古人向来崇尚孝道,汉武帝时期的“举孝廉”便是举孝者与廉者各一名,甚至有的时期,选拔官吏更看中的是个人品德而非才学。这也是为什么曹老板不拘一格任人才会遭受时人不短时间的诟病。自己若以孝为饵,袁谭定会顺坡而下。
果不其然,心中想着一人独酌尚可消愁,若与众人同饮,却对病榻之上的母亲颇有不敬之意。袁谭不禁发动脑筋为林襄开解烦忧:“林兄何不回家探望双亲?”
对方莫不是在冀州有什么天大的要事,这才不得已暂居此处?
林襄正在等着袁谭有此一问,只见她面露愁容,拱手再揖道:“奈何长安为董贼把持已久,管制严苛,小弟恐难求得过所文书……”
说着,战术性凝滞。
袁谭想也未想:“文书之事林兄不必忧心,两日后我自会办妥送至林兄手中。”
好家伙,林襄只差泪流满面,这样纯真的霸道总裁是真实存在的吗?控制着自己奉上双膝的冲动,林襄报之以李地温声拜谢:“如此,便先谢过袁兄了。在下力虽浅薄,不知何事可能帮衬袁兄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