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跑。”薛红红说,嘴唇有些颤抖。“我不想去江湖,也不想去外面,但是我也不想成亲。”
裴信玉平和地抚了抚她的脊背,她已预料此事,本就只是闲谈
“我不想成亲。”薛红红哭得咬牙切齿,“十二岁后他就没理过我,凭什么让我成亲!”
她知道自己这样真的很过分,人到了年纪怎么能不成亲呢?薛衣人虽然没怎么搭理他,却也依然是一个合格的父亲。在母亲早已离世的现下他自然要承担起操办亲事的责任。
虽然看着肆意任性,但是薛红红心里有数有些事能做不能说,有些事能说不能做,还有一些事既不能说也不能做。
如果不是裴信玉,她也不会对人诉说。
“那你想做什么呢?”裴信玉问,如薛红红所安心的那般,她并没有深究。
但是薛红红也回答不上裴信玉的问题。
“我……”
她想做什么呢?她知道自己不想做什么,她不想成为江湖人,也不想回去,同样不想成亲,却唯独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
她想到在马惊的那短短几个刹那变故中裴信玉的翩然而至,想到裴信玉“我给了一个人承诺,让她有事可来寻我。”的回答,又想到“那边不成亲。”的轻松宽纵。
如清风,又如高山之巅的劲松。
面对意外波澜不惊力挽狂澜,突逢变故也可自如淡然坚守承诺。不可抗力,强权,又家中长辈的压力,她不曾轻慢这些外在,却依然从容自在地凭自心行事。
她像清风一样从容,却又如松一样决不因外力而改变。
“姐姐,狄府的事你准备怎么办?”
“等。”裴信玉回答,或许这几日她还需要去打探打探狄府的情报,再想办法搅动其内部的斗争,但对薛红红而言,只要等待即可。
薛红红若有所思地点头,“那这段时间我就不出去了?”她将询问的目光投向裴信玉,见她颔首,忽的沉默。
不知怎的,她忽然想起小时候的那场腥风血雨。
薛衣人——血衣人,死在父亲剑下的仇寇亲朋前来寻仇,她被安排在安全的小院,只有在尘埃落定时才得以回家,从缝隙中的残血窥得这场刀光剑影的只鳞片爪。
“免我惊,免我苦。”不知是那一间房的花娘婉转自己的唱腔:“免我颠沛流离,免我无枝可依。”*
在这漫长的、隐隐绰绰的缠绵唱腔中,薛红红忽然明白自己想要什么了。
“我想行冠礼。”她慢慢道,“我想行冠礼。”
——她想看看裴信玉眼中的风景。
薛红红离开了房间,不一会儿,陆小凤就蹿了进来。
“她真要跑?”陆小凤问裴信玉,他问了句傻话:“真跑了怎么办?”
“有手有脚,会武,还有嘴报薛家庄名号。”裴信玉回答了后一问,成功带偏了陆小凤的思路。
“也对,最好带上些银两。”陆小凤耸肩点头:“不过既然有手有脚,怎么着也饿不死。”
他很快放过这个问题,脸上欲言又止的神情像是有一个毛绒绒的问题卡在喉咙里。
“你及冠啦?”陆小凤还是把这个毛绒绒的问题吐了出来,声音轻轻的,像是怕打碎琉璃一样虚弱。
“我家乡的习俗跟你们这不太一样。”裴信玉眨眼,微笑,声音很温和:“及笄象征着女子身体已可以孕育子嗣,而及冠象征着她可以担负起人生的选择。”
大玉女子及冠的习俗是从清风楼开始的——更准确地说,是裴信玉的母亲裴芒,这在当时还是罕见之事,真正得到普及要到元宁娘娘引进女官入朝成定例。
女子及冠这事还多亏了朝上的老学究“据理力争”:二十而冠,始学礼,学礼是入仕的基础标准——不争不行,女子十五而笄,成年得比男子还早——又兼清风楼起了挑头作用,及冠的风俗这在民间渐渐扩散。
到现在,就算是没有入仕希望的穷苦人家,在女儿家二十岁时也会为她行一场权作祝愿冠礼。
“我?我自是及了冠的。”裴信玉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似乎完全听不出先前刻意放缓了语调,只有妩媚的眼睛在这一挑中流出些许促狭:“当然,我也满二十周岁啦。”
她眼睁睁见着一道红披风在空中翻滚而过,带着气鼓鼓的陆小凤从自己面前消失。
裴信玉轻轻一笑,不紧不慢自语:“哎呀,陆小凤今年是十八还是十九来着?”
当是十九不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