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睢在寂静中与俞倾四目相对。
后悔什么?
不用问。
他们都明白对方的意思。
俞倾问,他是不是后悔让他进入这个家,成为他们的家人,成为严依的爸爸,终于在10年后的今天,以家人之名,伤他如此之深?
严睢知道俞倾在问什么。
依然没有回答。
没有回答,就是一种回答。
俞倾的眼眶渐渐泛红。
“严睢。”俞倾轻声说,“那时,你问我,确不确定。”
那一晚,俞倾在严睢房里发现他给自己画的一堆素描画像,主动吻他,意乱情迷之时,严睢问他,你确定吗?
他身上背负的东西太多,这是一条注定不平坦的道路。
你真的确定吗?
那时,俞倾想,他愿意。飞蛾扑火他也愿意。
俞倾脸上浅浅笑着,眼里却全是痛苦,“我也后悔了。”
他用了一个“也”字。
“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俞倾缓缓道,“就是当年遇见了你。”
严睢沉默。
沉默。
“好。”严睢说。
他听到了。
如果他有那个能力,如果上天也能给他一次重来的机会,他会回到十年前,告诉那个年轻的严睢,不要在2011年3月9日晚上7点去银河广场四楼电梯口旁的那家西餐厅,见一个叫俞倾的男人。
否则,你会疯狂地爱上他,然后伤害他,也让他伤害自己。
再在十年后,眼睁睁地看着他说,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当年遇见了你。
可他不能。
他做不到。
所以他只能在这十年后,听俞倾说完那句话,再看着他转身离开。
今夜有点凉,俞倾穿了件薄薄的外套,在他转身时衣摆微微翻飞,代替他作出潇洒而决绝的姿态。
俞倾大步冲向马路对面,往自己的车子走去。
马路上各色灯光闪烁,车影幢幢。严睢呆在原地,出神地望着俞倾的背影。突然,严睢脑子里轰地炸了一声,什么也来不及想,撒腿向前跑去。
俞倾仍直线走着,耳朵里嗡嗡的,周遭的世界很嘈杂,他却无法接收,无法思考。他只想逃离这里,逃离这个人,越快越好。
即将迈出下一步时,胳膊被猛地一拽,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朝后用力拉他——不是好像,就是有什么东西在拉他。
俞倾还在懵,自己就整个人被扯了回去,重心不稳之下连着退了几步,随后一道身影与他擦肩而过——严睢与他近乎面对着面,朝着和俞倾相反的方向摔出去。
俞倾瞪大眼睛,在那一刻对上了严睢的视线。
严睢也看着他。
他,严睢,世界,仿佛都在高速运转着,那一瞬间俞倾却清楚地看到,严睢的眼神很平静。
俞倾一屁股摔在地上,面前划过一道尖锐刺耳的轮胎抓地声,一辆本该在他面前呼啸而过的车临时拐了个销魂的弯,急刹车的同时怼上了停放在路边的一排小电驴,一时间各种音色和调门的小电驴警报声齐声高歌,爆发出一阵紊乱的大合唱。
严睢和俞倾差不多的姿势,只不过严睢跌坐的位置就在那辆车原本前行的轨迹上,此时他单手撑着地,曲着一边膝盖,没有回头看身后那一地狼藉,而是望着俞倾,平静的眼神里泛出一抹笑。
怼了一排小电驴屁股的司机一开车门就骂骂咧咧个不停,要不是看严睢人高马大,他估计就直接动手了。
严睢起身,第一反应却不是去跟司机对线,而是走向俞倾,朝他伸出手。
俞倾条件反射想伸手去抓,一抬眼,看到严睢的手掌擦出了好几道血痕。
俞倾伸到一半的手停住了,自己站了起来,严睢的手也僵在半空,一时讪讪的,倏地想起去年那个夜晚,俞倾在他家,给他递牛奶,最终摔破了杯子。
严睢收回手,问:“没事吧?”
俞倾:“疼吗?”
两人同时开口。
严睢:“啊?”
没等俞倾再说一遍——他也没打算再说一遍,司机喷着唾沫星子就追了过来,骂人话越说越难听,严睢掏出手机,打断了他,“大哥,你选吧,要么我现在报警,让交警定责,要么你报个数,咱私了。”
司机愣了愣。严睢比他高出大半个头,气场又实在太强,话说得很文明,脸色却是黑的,要再往脸上架副墨镜,分分钟就是道上你大哥的味儿。
虽然现场这阵仗看起来很鸡飞狗跳,但没有人员伤亡,法律上鼓励私了。常年跑马路的都清楚,这种情况要真报了警,按保护弱者原则,开车的肯定得负一部分责任。
司机听严睢这意思,这是个土豪,心思活了——他动那么大肝火,无非也就是为了几个钱。
司机正要开口,严睢又无视了他,转向一边的俞倾,“你先走吧,这边我来处理。”
俞倾没动,看看司机,又看看严睢,“那边有药店,你的手得处理一下,小心感染。”
严睢这才抬起手掌看了看,愕然了半秒,“行。”
俞倾还是没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