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严睢跟司机讲了一分钟的价就把事儿私了了。司机要价肯定是要高了,只是严睢现在没心情跟他纠结这个。俞倾等在一边看完全程,然后亲自拎着严睢到药店里买药,清洗伤口,上药。
两人全程都一语不发,也不看对方,俞倾盯着严睢的手看,严睢视线飘忽,目光就是不往俞倾脸上落。包好绷带,俞倾结案陈词,“好了。今晚别碰水。”
“嗯。”严睢应声。
他看到俞倾的嘴唇张了张,又合上了。想说些什么,又选择了不说。
严睢把手收回去,装作并没有注意到。
俞倾想说谢谢。
谢什么呢?
谢刚刚他救了他?
还是这十年,我谢谢你?
10分钟前,他说后悔。
10分钟后,他说谢谢。
俞倾还是没忍住,抬头看向对面的严睢。
严睢穿着黑色衬衫,没打领带,最上边的两颗扣子松垮垮地开着,袖子胡乱地卷到了手肘处,露出两截结实的胳膊,手背上的青筋突兀得扎眼。
俞倾记得,当年他们还没同居时,那天是5月20日,严睢约俞倾出来,又碰上要加班,严睢回公司飞速干完活,飞速赶过来,穿着的就是这么一身黑色衬衫,黑色长裤,身高腿长,他出现的刹那,在店里看着书等了半天的俞倾抬头,被帅了一脸。
这是他的男人。
严睢的衣品这么多年都没怎么变,依旧喜欢简洁明了的经典搭配,主要是省事,穿黑色也纯粹是耐脏。
人还是变了。
严睢的眼角起了细纹,笑起来时尤其明显,20出头时还没有、如今已根深蒂固的黑眼圈,鼻梁依旧高挺,轮廓依旧鲜明,尽管还是瘦削,皮肤上却多了几颗痣,粗糙了一些,松弛了一些。
还有一夜间冒出来的细细密密的胡茬,额间偶尔戳出的一根白发。
这一年,他们32岁。
他们是而立之年的男人,他们是父亲。他们有一个14岁的女儿,一段回不去的感情,一个回不去的家。
俞倾想,在严睢眼里,现在的自己又变成了什么样呢?
许多人说他长得年轻,现在说他是大学生也毫无违和感,这些话俞倾其实并不爱听。他长得再像20岁,也改变不了他已经30多岁的事实。岁月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就像严睢,别人远远地看不到,总是幻想着他们最完美的模样,唯独他们近距离地看着对方,看着自己,将每一丝细纹、每一处风霜都感受得清清楚楚。
严睢变了。他也变了。
他又想起,10年前,严睢倔强又脆弱地坐在路边,给他拧完矿泉水瓶,对他说,俞倾,我挺喜欢你的。
但是他没有办法。生活太操蛋,破事太多,老天爷太不讲道理。他没有办法。
他那么要强,想把一切都处理好,也认为自己理应把一切处理好。他又爱得太强烈,想得到的太多,自己把自己拧巴得兵荒马乱,一地鸡毛。
所以他只能对俞倾说,对不起。
那时,俞倾很想抱抱身边这个男人。
现在,他再一次想拥抱他。
可俞倾最终只是起身,以眼神示意严睢,该走了。
两人并肩往停车的地方走。远远看到自己的车子时,俞倾说,“我再去找找依依。”
“好。”严睢说。
俞倾开着车兜了两个小时,循着记忆,一个个地找他和严依曾一起去过的地方,14岁,13岁,12岁,11岁……
终于,俞倾在彩虹桥上看到了严依。
彩虹桥是严依9岁那年,俞倾带着她来的。
那一年,严母去世。俞倾不知道怎么给9岁的小女孩讲死亡这件事,严依却主动问他:“奶奶是死了吗?”
俞倾:“……”
严依:“奶奶死了之后,会去哪里?”
俞倾望着小严依,张着嘴,却只能沉默。这个问题,他很难回答。
他不知道答案。真的不知道。
9岁的严依眼里泛着水光,巴巴仰头看着俞倾,“我舍不得奶奶。”
“嗯。”俞倾把她搂进怀里,低声应着。
“可我也舍不得爸爸和你。”严依贴着俞倾胸膛,奶声奶气地呢喃。
“……什么?”俞倾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如果——如果以后,”严依继续呢喃,“爸爸和你也要死,那我——”
“我也一起死。”
俞倾吓了一跳。
“依依——”
严依仰脸,肉嘟嘟的脸颊上已经全是泪水,“我不要跟你们分开。”
俞倾的心脏被揪疼了。
他条件反射地想说不会的,但忍住了。
够了。说给小孩子的谎言已经够了。他现在只能沉默。让小严依自己去渐渐明白,离别这件事,就是活着的一部分。
是死亡赋予了生命意义。也是离别赋予了爱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