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严睢告诉他,四岁的小丫头想他想哭了。他的心被挠得生疼生疼。
可如果他当时能狠心一点——对自己,对严睢,对依依,如果他从未在依依的生命里走过这八年,会让依依的人生少一些痛苦吗?
俞倾走后,严睢任由家里维持着那个样子整整一个月,才开始慢条斯理地收拾。
他给自己的理由是忙,忙忙忙,每天在太阳升起前起床,每晚接近午夜时回家,每日匆匆路过空荡荡的客厅,没时间多看上一眼。
浑浑噩噩地过了一个月,手头的项目完成了。周五晚的庆功宴,严睢一瓶接一瓶地喝,喝得比谁都凶。
同事们都看出不对劲了,不止是今晚不对劲,严睢这阵子都不对劲。
严睢从不跟同事提及自己的家事,多年来罕见的几回请假,不是为了母亲就是为了女儿,却从未听他说起过老婆。
大家对他的了解仅止于此。
关键严睢这人喝醉了也不吐真言,就是闷头喝,无趣至极。真情假意的同事们想关心或八卦,都无从下手。
喝够了,半夜一点,严睢倔强地自己打了个车,回家。
完全无视对他属意已久的女同事的疯狂暗示。
故意把领口拉低几颗扣子的女同事目瞪狗呆地看着严睢拔吊无情的背影,忿忿地给闺蜜发微信:鉴定完毕,他不喜欢女人,100%。
严睢:你猜对了。
严睢踉踉跄跄地回到小区,摸索着上楼,艰难地开门,进门后摸了半天摸不到电灯开关,索性放弃,皮鞋一脱,拖鞋也不找了,黑暗中沿着家具的轮廓蹒跚前行,猛地被什么坚硬的玩意儿撞到膝盖,怒得他操了一声。
半醉半醒地摸进房门,手掌赌气地往墙上重重一拍,啪,灯亮了。
严睢抬眼望去。
这不是他房间。
这是书房。
曾经……也是俞倾的画室。
现在,书房空了大半。俞倾的画稿、画笔、颜料都搬走了,连画架也搬走了。
严睢一步步走向书柜,蹲身,缓慢而郑重地拉开最底下的一层抽屉。
那只精致的小木盒静静地躺在里面。
严睢拿出木盒,打开。
32张素描速写,一张不少,全都还在。
他给俞倾画的画像,俞倾没有拿走。
一张也没有拿走。
“哈……”严睢捧着木盒,背靠书柜往地上一坐,对着空气笑出了声。
他的脑壳抵着结实的木板,仰着头,出神地望着,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俞倾就这么走了。
真的走了。
房间里的双人床上,俞倾的味道早已消失殆尽。
浴室里再也不见他的牙刷、牙膏、浴巾,也没有了他常用的沐浴露。
可他的画像,自己给他画的画像,却留在了这里。
画里的俞倾,笑得很温柔。
那一瞬间,八年前在深夜里执笔的那一瞬间,他有一种天真得明知故犯的错觉——他真的可以留住时间。
也许这就是艺术的魅力。
它明明什么都做不到。
却能令人类感觉无所不能。
以一种虚妄的力量,试图超越所谓的永恒。
严睢抓着那一叠经年的画稿,手指越发用力,攒得画稿的边缘逐渐起皱。
噗地一声,一滩滚烫的液体绽开在俞倾的黑发上。
严睢觉得很奇怪,他明明在笑,这些蠢得跟眼泪一样的玩意儿是哪来的?
他的胸膛在起伏,身体在颤抖。他笑得很肆意。
严依在严睢到家不久就被他那平地一声操给吵醒了。
她本来就没怎么睡着。
这之前她很少失眠。她会做噩梦,但不会失眠。
尤其奶奶去世后那段时间,她频频地做噩梦,在半夜惊醒,睁着眼瞪着漆黑的空气,心脏狂跳。
只要她给俞倾发一条信息,他就会过来安抚她。
长大后,严依渐渐地学会不这么孩子气了。她试着学会照顾自己,试着不时时刻刻将俞倾当成唯一的救生圈。
小学毕业后的这个暑假,她第一次失眠了。
或许也不是失眠。她只是不想睡。
时不时去偷看俞倾的朋友圈。但俞倾从离开的那天起,就什么也没有发。
严依确定俞倾没有屏蔽她。
只是朋友圈可见范围变成了最近一个月。
严依想跟俞倾说话。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有点生俞倾的气。
好吧。她很生俞倾的气。
非常气。
俞倾离开的那天,她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哭了整整一夜。
她认定鱼爸抛弃了他们。他背叛了他们。
她这辈子都不会理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