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是不想我来,该早点跟我说。”俞倾说。
严睢心里叹气,“我没有不想让你来。”
俞倾转头看他。
严睢在撒谎。他希望能骗过俞倾,可他一下就看出来了,俞倾知道他在撒谎。
“严睢,”俞倾轻声问,“我的存在就让你这么不自在吗?”
今天是他和严睢第一次一起参加小严依的家长会,其实俞倾心里很期待,哪怕他不可能以严依爸爸的身份站在严睢身边,可他终究是以“家人”的身份站在严睢身边。他和严睢、严依是一家人。
严睢那句“你怎么来了”一问出口,他就明白了,原来是他一厢情愿。
严依上小学前,严睢就和他商量过,关于“身份”这件事,他们必须做出点妥协。严睢是严依户口本上的爹,这是板上钉钉的。他们不可能告诉老师,严依还有第二个爹。
俞倾同意了。从此以后他面对学校时就是严依的叔叔,只能是严依的叔叔。他为了自由来到这座国际大都市,因不肯妥协而背井离乡,结果当他试图在这异乡扎根,还是走到了必须妥协的节点。
但俞倾觉得自己是心甘情愿的。小孩子的世界有多残酷,他们都经历过,他们都知道。严睢从小没爹,是最容易被欺负的类型,只是他性格恨,谁敢怼他,他当场就给怼回去。俞倾性情安静,没事就一个人闷着画画,小学时被同学起过娘娘腔这种外号,秋游时没人和他组队,被老师强行塞进别人的队伍里。要说创伤倒不至于,过去的都过去了,可他绝不愿让小严依再经历一次。
小严依根本不明白两个爸爸意味着什么。他不可能对这个天真无邪的小女孩说,我们并没有错,错的是世界的狭隘,你要以你幼小的身躯和稚嫩的心灵,去勇敢地对抗这些“从来如此”的偏见。
俞倾知道严睢在担心什么。别人都不傻,他们两人一起去参加家长会,要是让人看出点儿什么,就算老师有师德,守口如瓶,难保某些家长不会嘴碎,回家跟自己小孩唠上几句,小孩子又回到学校八卦一通,事本来就是真的,流言传开来,小严依认还是不认?在学校里还怎么抬得起头?她的校园生涯该怎么度过?
严睢所顾虑的,俞倾都明白。他也爱小严依,爱得不比严睢少。他可以为了他所爱之人退让、委曲求全。只不过,他以为自己退让得够多了,应该可以喘口气了,有资格去索求一点儿属于自己的爱了,原来对严睢来说,还是不够。
俞倾想问严睢,他去过几次小严依的家长会?他陪小严依做过几次作业?他接过几次小严依放学?
在女儿真正需要的时候,他出现过多少次?
他以什么立场来要求他、指责他?
他这个外人,究竟要卑微到什么程度?
一连串的质问在俞倾心里反复响起,俞倾微微张唇,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问不出口。
他太懂怎么才能伤到严睢,怎么能伤得最狠。
他只是做不到。
“俞倾。”严睢说,“我爱你。”
俞倾怔住,定定地看向严睢。
“如果我可以只为了自己而活,我会用一切去爱你。”严睢的话语越来越慢,越来越低,像是怕被俞倾以外的人偷听了去。
这一次,他没有撒谎。如果可以,他会向全世界宣布他爱他。他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
但他不可以。堂姐去世的那一天起,有很多事情,他就不可以做了。
严依和俞倾,很多时候,他必须做出选择。不能回避,不能视而不见,必须作出清晰而明确的选择。
这不是严睢第一次对俞倾说“我爱你”。
俞倾静静地凝视着严睢,忽然想起《飘》里的白瑞德。
他爱斯嘉丽,也爱女儿。他用自我去爱斯嘉丽,最后却因为女儿而近乎颠覆了自我。
为了女儿,委曲求全、随波逐流,都算不得什么。
而他对女儿的爱,到头来,其实都出自对斯嘉丽的爱。
俞倾想,严睢是个好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