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倾:“从你女儿那偷回来的。条件有限,将就一下。”
他能理解严睢。他生性是安静的人,不喜欢跟热闹扎堆,和无趣的人尬聊,他宁愿独处。大学期间,交情最好的就是几个舍友,现在老二、老三都回老家了,只有老大和他还在S市打拼,一来他们工作都忙,二来,老大已经和对象同居了,四舍五入就是有家室的人,和俞倾的来往很自然地就淡了下来。
所以,他在S市也没什么朋友。
成年人都不愿把自己的孤独剖开给人看。再苦涩也要维持体面。
不爱甜食的严睢接过那颗大白兔奶糖,剥开糖纸,把糖塞进嘴里,鼓着一边腮帮子,“嗯,甜。”
甜味从舌尖漫开,化到了心里。
从严睢家到地铁站的这段路,两人走了很久,不知是谁在刻意放慢脚步,明明两人腿都长,却挪得越来越龟速。
“你现在,”严睢问,“工作怎么样?安定下来了么?”
“嗯,”俞倾苦笑,“算是安定了。”
就是有点曲折。
毕业前,俞倾也走了大部分人都会走的常规流程,各种跑校招,海投简历,包括严睢就职的那家五百强大厂他也投过。
俞倾的简历理论上挺漂亮,毕业院校、绩点奖项、作品集样样都拿得出手,偏偏每回都死在终面这一环。
几个舍友送了他一个江湖称号——面试终结者。和面霸老大形成了鲜明对比。
老大苦口婆心地劝过俞倾,社会和学校不一样,千万别把搞艺术的脾气带到职场上去。面试的时候要适当服一下软,老板画大饼,你意思意思咬一口,老板暗示996,你就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要表现出我把青春献给公司的螺丝钉精神,具体怎么做是一码事,先把口号喊出来不行么?
俞倾:我不。
于是——
HR:你是个人才,然鹅我们不太合适。
职场好人卡,get√。
进不去正规的大公司,俞倾退而求其次,跟一些规模较小的工作室谈过,谈一家崩一家。对方要求的几乎都是商业性创作,甲方爸爸或市场主流的审美就是唯一的标准。
俞倾头也不回,迈步就走。
工作室也进不去,有同学建议俞倾试试自由原画师或插画师,俞倾只是脾气臭,他的专业水平可有目共睹。
然而,自由职业者的“自由”二字也就忽悠一下外行人,最大的自由就是自由地加班,收入不稳定还是其次,关键是依旧处在乙方的角色,甲方的审美决定了自己的良心。
俞倾在自己的专业领域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对傻逼甲方爸爸的容忍度为零。
还有同学问俞倾有没有兴趣一起创业,听到“创业”俩字,俞倾第一反应是他很清楚自己不是做生意的料,但还是想先听同学把话说完。同学兴致勃勃给俞倾展开自己的宏图伟业,类似一个设计工作室,而当前的主要业务是——做假证。
俞倾:……?
同学认真解释,P一张图就一两百,只要搞个模板出来,一天流水来个四位数不成问题。不仅是假证,只要客户想要,他们什么图都可以弄出来。俞倾负责技术,他负责市场,利润平分。
这位同学四年间就没认真上过课,作业和考核都是敷衍了事,能过就行,早早就琢磨起毕业后的出路,反正不会是追求艺术。他还以乔布斯和沃兹尼亚克来比喻自己和俞倾,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
俞倾:你怕不是在逗我。
心比天高的俞倾奈何家里没矿,于是命比纸薄,毕业被赶出学校宿舍后小钱包很快就撑不住了,他又不想跟家里要钱,一开口肯定就得被老妈念叨着让他回老家,找份安稳的工作,再老老实实相亲,追随他亲哥的步伐,成家立业、结婚生娃,做一个让爹妈老来宽慰的正常人。
工作再没着落,俞倾就得窝天桥底下自己吃自己了。
为了生存,俞倾本只是权宜之计,没想到把自己权宜到了伟大的教育事业之路上。
他进了一家艺术培训机构,当上了美术私教。按理说这一行给人的感觉都是暴利,俞倾的日子却普遍过得比同行清苦。没办法,他挑活,别人恨不得学生越多越好,能挣的钱都不放过,俞倾收徒前还得先测灵根,他看对眼了才愿意教。
校长就俞倾这套神奇的逻辑跟他谈过心:这些孩子就是因为学不好,才会来找老师带,孔圣人都说过有教无类,你怎么能歧视人家?
俞倾淡定回道:真心喜欢绘画的,他可以有教无类。家长觉得只要砸的钱够多,就能让孩子在艺术造诣上一日千里的,他带不动。
校长嘴角抽搐:你,你你你……
你了半天,校长也没开掉俞倾。反正他们这行挣的是课时费,多劳多得,俞倾跟钱有仇,后果就得自己担着。
俞倾乐得清静。他说不上很享受为人师表、诲人不倦,但养得活自己,有时间画自己想画的东西,凭自己的能力在S市混一口饭吃,该知足了。
老大邓子明只给他一句评价:一身搞艺术的臭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