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26
“吃。”程礼很冷漠地拆开塑料壳子,从中取出筷子来塞给程爸,程爸看着这盒包了好几层蕾丝和层层牛皮纸看上去很“豪华”的快餐,不由地面露难色,“这东西得要多少钱啊。”
“要不了多少。”程礼冷漠的把饭盒塞到他怀里,“你只管吃就行了。其他别问。”
“……”程爸撇了撇嘴,“阿礼,你不能这么跟爸爸说话。”
“哦。”
陷入沉默。
“阿礼啊,你还在老麻婆那儿干活吗?”二人闷了很久,程爸才不自然地理了理筷子,表情很难看地发言。
他当然知道老麻婆是哪号人物,程礼一开始跟他说他要去老麻婆那儿帮忙干活的时候,他还不信,等程礼真掏了一万块出来扔他面前的时候,他反倒迟疑了起来。
老麻婆这女人,鬼是鬼了点,钱方面倒是不吝啬,物色到的“邮差”大多薪酬极高,但对应的要求的东西也都是远远高于正常水平的。
与其说,老麻婆选中程礼是命中注定,倒不如是慈善事业做到完美极致,物尽其用。
“暂时没了。”程礼打开饭盒,开始迅猛的刨饭,猩红布满红血丝的眼好几天没合上,连带着青色的下巴,渗出一阵近乎鬼魅的怪异之感。
他垂下头去,眉眼间却还是流露出一股傲气,“我跟她说了,我要高考,想先休息一年。”
“……”程爸愣住了,“她同意了?”
“嗯。”程礼点头,“老麻婆人还是挺好的。”
手术室的灯还是红色。
程妈的身体像是废弃的手机,普通用坏了的手机还能单独拎出点零件什么的做组装机,她的器官零件就属于沿街叫卖“收烂铁巴~废铁巴卖咯”的人都瞧不上的破铜烂铁。
医生说,一般做过一次手术的人就是恢复出厂设计。
而程妈做一次,不过是破衣服打补丁,勉强修补。
过往的行人,表情都很复杂。
有面带微笑,在丈夫的搀扶下走进隔壁B超室做检查的妇女,有自己推着轮椅到一楼检查的。
还有像他和程爸一样焦急等待的。
程爸看着程礼越来越陌生的脸,突然沉默。
他揉了揉发皱的短袖,把短袖下摆翻起的褶子用狭长乌黑的指甲捋平,程礼斜眼随意一瞄,默默的从屁包里掏出一串钥匙丢给他。
钥匙上,只挂了一把摩托车钥匙和房间钥匙,剩下最后的就是一柄长长的指甲刀。
“剪了。”程礼粗着声音,很不悦地一点点拆开指甲刀前盖,把助力的那铁片翻上来才丢给他。
他跟头刺猬似的,比指甲刀还锋利。
“嗯。”程爸有点心不在焉地接过,咔咔咔地剪起了指甲,“其实……”
“其实我觉得你没必要停职……”
“在老麻婆那儿也挺好的……”
“至少待遇什么的……也蛮稳定的,高考这玩意,不适合咱们,要是失败了,你可来不及准备第三年啊……”
“……”
程礼不是很想说话。
总感觉胸口那儿闷闷的,堵了团气儿,喘都喘不过来。
他很想骂人。
他本来以为程爸去了大城市,见了世面也懂了点人情世故,可没想到,不过是把家搬到大城市,把脑子放在大城市的脚下,用屁股思考。
也是,一个每天闷声干活不多与人交谈的老男人,又怎么和别人交换思想呢?
彼时的程爸还在喋喋不休的念叨,发表一系列的长篇大论,始终觉得程礼不合适高考,说那是高智商人群和有钱人的游戏,程礼就该和他一样打打工,给老麻婆跑跑腿,辛苦几年娶老婆生小孩打麻将到死。程礼懒得回答,一口接一口的吞饭,扯着哽咽的喉咙使劲几次才灌进去。
行。
随便说吧。
反正从小大家就都觉得他是个废物。
可是废物就不能做梦?
梦是申请了专利还是烫了金裹了银,摸也摸不得碰也碰不得?
他就跳一次。
哪怕只跳一次。
摸到梦的脚趾头也不错。
手术室的门开了。
护士们推着程妈缓缓移动出来,程礼丢下饭盒,小跑着护到老妈的旁边,程爸捧着饭盒有点手足无措,傻乎乎的站在原地,等车推到他这边来。
“请问,我妈妈的情况好点了吗?”程妈躺在病床上虽然还有意识,但已然也是跟没意识了一样,呆愣愣的,还不住的发出痛苦的□□和哀嚎,肚子因为积水浮肿而隆起大大的一个软块儿,像是一按就能飙出一桶黄色粘液。
程礼很担心。
虽然说和爸爸妈妈待在一起的回忆甚至没有和米米的多,但骨子里小孩对母爱和父爱的渴望却未曾湮灭,反倒有增无减,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深。
程礼无数次希望,能和爸爸妈妈一起生活。
可是,事实给了他两个耳光。
“不太乐观。”背后上来了程妈的主治医生,医生拿着书写板笔直地站在他身后,小声道出,“其实……我建议您母亲最好……”
“哎,我想我不说您也应该知道,反正如果坚持治疗的话,就麻烦你们准备好钱吧。”
程礼说:“多少?”
“二三十万打底。”
“好。”他脱口而出。
病床上的程妈和站在一边的程爸反倒傻了眼。
看着大家散去,空洞的走廊里只剩下被灰金色的夕阳无尽拉长的两具身影,程爸踱步而来。
“阿礼……”
“我有。”程礼转身,阳光却照得他的半边脸发黑,“我有这个钱。”
蓝色的窗帘,被风吹得婆娑起舞,满窗的旖旎囿囚于两眼之间,白桦树在歌吟,窸窸窣窣的踩叶声也在脑内横冲直撞。
她的影子也是。
他有没有这个钱,程爸程妈都不知道,程爸问他到底从哪儿能套来这么多钱,程礼却只是淡淡地瞥了眼程妈,叫他别问。
程爸才缓缓启声,“陆枝枝回来了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