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今日劳累甚重,好生回去休息吧。”
一个穿戴官服的人出了府门拱手作别,翻身上马去了。
送客的男子身材颀长,眉目清隽,虽穿戴孝服,腰间系着一枚月牙弯状的白玉玦,又用玛瑙珠子结了穗,有这般贵重物什的,想必身份不低。
只见刚才同沐琬搭话的小厮上前,悄声同男子回禀几句,他便朝沐琬的方向望了过来,眸光清冷,“你是何人?”
眼前这人定是蒋经屿了。
沐琬红着脸的抿了抿唇,赶在人家办事当头过来投靠的确不妥。
可她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只好冒险试探。
“这是蒋老太爷留下的信,一直由家父保管,还请爷过目。”
沐琬深吸口气,忽略心头咚咚的鼓声,拿出信来上前两步,试着递给那蒋老爷。
对方毫不客气地扯开信封,抖抖纸三两下便又收起来了,目光如刀般寸寸审视着这位不速之客,从头到脚。
良久,他冷冷丢下句,“姑娘请进。”
福瑞瞅着爷的脸色,忙引了沐琬进去。
蒋经屿在正厅坐下,丫鬟们还在来来往往的收拾,命福瑞关了隔间的门,这才缓缓开口,“姑娘能否细说说此信的因由?你同沐叙杨又是什么关系?”
明灭烛光下,他的侧脸挺拔俊朗,眉峰蹙起,信件被夹在手指间,若有所思的盯着她。
沐琬瞥他一眼便收回了目光,极力稳住心神,把早就打好的草稿娓娓道来,“沐叙杨是我父亲。从前在浙济一带跑水路时和令尊合作卖过货,有次正巧碰上劫货的匪贼,混战中一刀砍在了令尊肩上,正是生死关头被家父拽进船舱藏了起来,这才躲过一劫。”
找上门儿来要人家报恩真是脸红。
沐琬小小声道,“自那事后,蒋老太爷就写了这封信,表示以后沐家若遇到任何困难都愿意助一臂之力。前几日暴雨家中遭了灾,父亲又染急症去了,留下我一人不知如何,这才打听着找来了。”
蒋经屿不轻不重的嗯了声,从书信字迹看,的确是老爷子亲笔没错,肩膀上旧伤的事儿也属实,还有方带“海丰盐舍”字样的印章,看上去颇有年头了,只要去书房里找出章来对比下即可。
“你家在哪儿住,靠什么过活?”
“我老家是小冶村的,父亲不跑水路后就回家务农。”沐琬有问必答。
岂止小冶村,丰弋县内的农户没哪家不损失的。
蒋经屿摩挲着手上的鹿骨扳指,不动声色的打量,以他的眼力,一时间竟难对这女子做出判断。
她举止随性,初见就敢直勾勾地盯着他,倒像是不知羞的乡野丫头,可言语又算得上有条不紊,跟某家小姐似的。
身上这衣服料子,他眯了眯眼,兴许灯光昏暗辨不真切,像是粗麻类的次品,符合村姑身份,可从领口露出了截玉白凝脂的瓷肌,皓腕细嫩,十指纤纤,瞧着比大家千金养的还好些,更不要说她一副桃腮杏眼的妖媚样子。
这种种矛盾之处不得不让人提防。
自古红颜祸水,老爷子刚刚过世,怎么就正巧有这样的弱女子要投靠呢,莫不是年轻时惹下的什么风流债?她孤身一人又有何打算?
虽然满心狐疑,不过天色已晚,她又是孤身一人,不妨且住下细细查证底子,若真是恩人之女,自当厚报,若是什么不轨之徒,另行报官不迟。
思及此,便开口吩咐福瑞去安置空房,“多谢令尊当年救命之恩,家父向来一诺千金,既然姑娘有难,定要慷慨援手。府上有很多闲置的空房,你就在此安心住下,丫鬟仆妇尽可挑选,有事随时找爷,和福瑞讲也一样的,就是刚刚引你进门的小厮。”
沐琬听了连连道谢,这才把悬着的心放下。好歹今晚有了落脚之地,不用再琢磨到哪儿投宿了。
二人又客套一番,半盏茶的功夫福瑞便回来了,沐琬身心俱疲,匆匆吊唁过老太爷后到客房洗漱休息不提。
夏日天亮的格外早,蝉鸣声浪潮似的响着。
沐琬热得光着身子,只前半夜睡了个踏实,后面就越发清醒起来,闭眼就是铺天盖地倾泻而下的雨水,惊得她直出了身冷汗。
她原本是享受996福报的社畜,晚上加班的时候眼前一黑,再有意识的时候就已经到了小冶村。
村里叫沐琬的村姑跟她生的一模一样,整日在家中纺纱做活。
老爹这位便宜父亲是个老实巴交踏实肯干的农村汉子,辛辛苦苦劳作耕耘,最关键还挺疼女儿,沐琬清醒后说不想再纺纱做女红,沐老爹也都由她去。
暴雨来临时,村民们根本无计可施,油纸伞打着转儿地上了天,起不到任何遮挡。
沐家的房屋还算结实,沐老爹只拎着个盆呆呆的站在房檐下远眺,雨水倾盆似的斜倒在他身上,任由沐琬怎样劝说也不肯进屋。
乡亲们用血汗养起来的庄稼就这么被糟蹋殆尽,平时见不得半点浪费的沐老爹,当晚便起了高烧,这症状来的汹汹,沐琬顶着大雨去请了大夫,可还是未能救回他一命。
哭号与哀叹席卷了附近的村落,很多雇农等不到月底就悄悄跑了,佃户们担心知县老爷逼租,带着媳妇孩子离开的也不在少数。
这其中就有她—没了沐老爹这个名义上的父亲,她孤身一人实在太过危险,再加上这样的容貌,简直就是诱人犯罪。
沐琬咽了咽口水,这可是法制严重不健全的古代,像她这种“资深小镇做题家”只能一边苟着一边寻求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