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午后,正是炎蒸毒肠,鸣蝉烈号。
丰弋县街上的行人稀稀拉拉。
一位戴帏帽的灰衣女子走走停停,时不时地揭了皂纱边角张望,似在寻找着什么。
循着隐约的人声,她终于在一处高门大宅前停了下来。
红漆大门,青兽铺首,黑金楠木的牌匾上龙飞凤舞着两个大字——“蒋府”。
一对张牙舞爪的貔貅分立两侧,辟邪挡煞,凶猛威武,无端令人生出些胆寒。
只不过现下,蒋府门口灵幡垂挂,哭声震天,来往宾客和停放的车马几乎堵住了门前的路。
沐琬心头一紧,暗觉不妙。
她自穿到这个时代已半年有余,和沐老爹生活在小冶村,可前阵子闹涝灾,沐老爹竟一命呜呼去了,留她孤零零再无亲旧。
这里并非现代,女子谋生处处受限,纵沐琬已寻了赚钱的法子,也不免苦恼于人身安全。
为今之计,只有拿着蒋老爷写的一封旧信,上门投靠求个庇护。
她匆匆赶来,为的就是在天黑前赶到,若人家真不留情面,也好再做他想。
街边树荫疏薄,毫无凉意。
沐琬背着书箱,汗水早已浸透了衣衫,浑身酸痛黏腻,苦乏疲惫。
“请问老人家,这蒋府是谁去了?”
她耐不住性子,抓住个看着好说话的长者打听。
那老头带着怪异斜睨她一眼,似乎很不理解为什么大暑天的有人戴帽子,又似乎为她连这事都不知道而稀奇。
“蒋老爷子!”
什么!沐琬惊骇,“可是蒋文启老爷?”
老头连忙摆手示意她小声,脚下赶着走了。
她后知后觉,以蒋文启的身份地位,平头百姓是绝不能直呼其名的。
可这不是重点,沐琬哭丧了脸,挟恩图报的人发现对方已经驾鹤西去,这可如何使得?
前院。
呜呜啦啦的唢呐声震天响,夹杂着哭声不断,下人们聚在一起在架棚子。
江世铭上了供品纸扎,又立在牌位前行礼。
观这蒋老太爷办事的阵势,半点不比前年县太爷家排场小,可见竹墨斋真是赚钱的买卖。
一位头戴孝巾的年轻男子走了过来,江世铭赶紧上前见礼,“蒋兄,节哀顺变。”
蒋经屿虽面有悲色却未显失态,他惯常是个治家有方的,更别说现下成了家主,应酬往来井井有条。
江世铭因着刚瞧见新人拜了天地,便好奇问道,“怎不见新娘子,难不成还在婚房么?”
不知道这是第几个人打听了。
蒋家老爷蒋文启早年间是个出名儿的浪荡子,脂粉堆里的英雄。
自生下儿子蒋经屿后,更是十天半月不着家,苦了蒋夫人天天独守空房,最后干脆铺盖一卷,跑去泉音庙里待发修行去了。
蒋文启只当妇人混闹,三请四请的不动,干脆放言叫她不要回来,自己却也消停了不少。
这晃眼便是十多年过去,外人都道他转了性呢,没成想跟城北章家老爷吃了次酒,就安排了娶章家二姑娘做平妻。
这消息犹如平地惊雷,蒋经屿当然不干,父子大吵一架,反倒做了别人茶余饭后的闲话。
世事难料,谁知这新婚当日才拜了堂,蒋文启便犯心疾去了。
喜事变丧事,蒋家一天内连办红白事,好不热闹。
要知道此刻在场的亲友们大多都是来参加婚宴的,人还没来得及走便出了事。
蒋经屿心中冷嗤,章家攀高枝儿的才女,自以为做了蒋府夫人便能高枕无忧了,若非老头子已跟她拜了天地,蒋家非得原封不动的完璧归赵不可。
看热闹的不嫌事大,有心笑话的更不在少数,蒋经屿微微冷了脸色,“爷怎的知道,你倒是挺关心她?”
要知道,章二姑娘因着能读书识字,颇有好事的秀才酸儒吹捧赞美。
江世铭识趣的打个哈哈,“哪里哪里,不是关心下老爷子吗。”
正说着,便见一清瘦女子朝这边走了过来,虽穿戴孝服,可墨发披肩,步态柔美,颇有些楚楚之态。
蒋经屿自然也看见了,只皱紧了眉头,当没这么个人。
那江世铭是县衙师爷家的公子,靠老子的关系谋了个典史差事混着。
平日里本就是风月场上打滚儿的货色,府上略平头整脸些的丫头仆妇都被收用过,此刻不知怎么鬼迷心窍,越发瞧那章氏可爱,还觉得蒋兄真个冷心冷肺的,就如此干晾着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