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心上前解围,只悄声劝道,“经屿兄,她好歹算你小娘——”
蒋经屿冷瞥了过来,江世铭瞧他神情难看,忙把后面的话吞了肚儿,再不敢提。
又过会功夫,蒋经屿正同侯知县谈论什么事情,两人皆在兴头上,正是日落时分,昏昏黄黄,章氏孤零零站在一旁,形单影只可怜得紧。
江世铭不由得上前两步,试探着叫道,“章夫人?”
章映月原本羞臊的已经低垂了头,忽的听见有人叫自己,一下子抬头望去,两人直直对视了。
江世铭怔了怔,天色昏暗,又有头发遮眼,方才是没发觉,这姑娘竟长了双绿豆小眼,当真无甚姿色。
“公子?”
头一次被年轻公子搭话,章映月红了脸,“公子是哪家的,可是同蒋老爷相识?”
江世铭本已没有兴致,如今瞧见她双颊绯红,难得纯情,又勾起了心思,“小生名唤江世铭,字远之,和蒋兄是自小相熟的,如今正在县衙做事,姑娘可曾听过?”
章映月摇摇头,学着家中长辈招呼的模样儿客气道,“县衙一向事务繁忙,倒难为公子今日抽空过来。”
江世铭不由得发笑,这姑娘虽有才名,还真是个小家户出身的,蒋家办事哪个有头有脸的不过来捧场,怎么还会难为?
下次喝酒时跟蒋经屿提提,他必得恼。
转眼日落时分,宾客尽散。
管家福瑞领着众小厮上午才搭了喜棚,转眼儿的功夫就奔着操办丧事了,府上刚布置好的喜庆物件儿通通换掉不说,又请了哭丧的送棺的。
且公子素来要求高,凡那粗制滥造的货不肯要,这边老太爷又紧着要下葬,白白苦了下人们跑遍全城,才寻得几件体面现成的好物件。
简直忙得不可开交,小子们奔来跑去,一日下来个个都累得筋骨乏力,捂着腰板叫酸。
福瑞接过旺儿递来的汗巾子擦擦脸颈,刚想招呼他们入府去,忽听得有个女人喊道,“等等!”
哪个不开眼的,都落黑了怎的还来?
管家福瑞暗暗不悦,面儿上却半分不显,回头一打眼儿愣住了神。
狐妖吗?
女子身披一件灰扑扑的袍子,没带兜帽,露出一张夭桃浓李的含春俏面,正朝门口慢慢走来。
沐琬等了整个下午,左思右想还是决定试试运气,虽听得蒋家由蒋公子做主,当然,如今得称一声“蒋老爷”了——可万一他是个感念恩情的,为着蒋老太爷的面子能留下她,自己便不枉来此。
毕竟世道混乱,独身女子在外着实艰难,在外投店指不定会被什么地痞泼皮的盯上。
暮色沉沉难掩窈窕身姿。
福瑞缓过劲儿来,敢指天誓日的说一句,就连怡翠阁的头牌玉兰姑娘,站在这女子跟前也失了颜色。
“请问这里是蒋文启老爷家吗?”
女子行至门口,仰着脸儿问。
福瑞这才回神儿,暗悔自己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失了态,又一想蒋文启不正是自家老太爷名讳么,忙肃容应道,“正是。姑娘是来吊唁的吗?”
沐琬兀自叹气。
她现在穷的叮当响,身上蹦子儿皆无,下午虽打定主意试试,可一来怕误了主家丧仪之事,二来空着手大剌剌的过去,指不定会被小厮扫地出门。
眼瞅着人走的差不多,才敢过来打扰。
“算是。我父亲与蒋老太爷有旧,存了书信一封交由我带来。不知如今家中是哪位在主事?”
沐琬心中打鼓。
说是书信,实则为一封“承诺书”,当年沐老爹曾在机缘巧合下救了蒋文启的命,也不肯接受他赠予金银财帛。
蒋文启为表感激便写了这么份承诺,无论何时沐老爹有难,蒋家都会倾尽所能的帮忙。
沐老爹本没当回事,这都是压箱底的老物件儿了,要带到棺材里去的。
可奈何他病来的又急又凶,还来不及给沐琬许下人家,临终之际涕泗横流,终是把这封信留给了沐琬,叮嘱她去试试运气。
可上天仿佛作弄人般,偏偏就在沐琬赶到之前,蒋文启竟撒手去了,还是以这种戏剧性的方式。
客人们来来去去,对于蒋经屿这位新家主,沐琬的耳朵里也进了点风声。
蒋家拥田百亩,是丰弋县有名的乡绅大户,却又爱附庸风雅,经营些书画笔墨之类的。
几代下来,偏到了蒋经屿这儿是个半点文墨不沾的纨绔公子,自小便逃学打架,挑猫逗狗,仗着家中势大整日地胡混。
因蒋家祖父去的早,蒋经屿守孝三年便耽误了议亲,如今大小媒人才又开始登门拜访,谁知蒋老太爷竟然跟着去了。
要知道他已二十又二,恐怕便不谈婚事,也要先纳两个小妾开枝散叶了。
这样一个纨绔公子,且无长辈约束,夫妻相偕,他会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怎么看待沐老爹和蒋老太爷之间的事儿,沐琬完全猜不到可能,几乎生了退意。
福瑞听这姑娘音色轻泠犹如天籁,刚要答话,便听见里面有人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