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江南说下雨就下雨，淅淅沥沥缠缠绵绵，窗户关了起来，外头的凉气却还是顺着雕花的窗户透了进来，穿过层层叠叠的帷幔，盘旋而上。

李祚体弱，翻身将被子裹得严实，连鼻口都藏在了姜黄色的缎面被褥里，闭着眼似乎睡了过去。

李梦雪瞧着，心里却思量刚刚的事情。

下头人回话说没听得李祚打了王妃，李祚躺在这里心里空荡荡像是在漏风，一点声息都没有。

她卷着被子挪了过去，低低道：“爷，王妃可还好？”

李祚疲惫的睁开了眼：“还好。”

竟然只得了两个字，她想听听李祚心中所想，却并没有关于王妃的任何东西。

李梦雪绷紧了身子，半响才道：“那就好。”

夜色缱绻，仿佛也不过一声低低呢喃片刻就散在了风雨中。

李梦雪也转过了身。

她一动，被褥里百合的熏香味道就散了出来，香甜的有些过分，她把被子向下拉了拉，屋外的自鸣钟指向了十点，她的脑子却越发的清明。

从前觉得棠华不过是个摆设，好比是她屋子正堂上的那副春睡图，必须要有，可这一次棠华快死的时候她忽然觉得轻松惬意，甚至觉得，照李祚对她的宠爱，她一个侧王妃也有做正室的机会。

她为什么要屈居人下？为什么不能做正室？

皇上出巡在外，没有京中的规矩，明日去了杭州，又是一个陌生又险峻的环境，谁知道棠华会不会“意外”出事？

外头刮起了风，吹的呜呜的响，李梦雪的眼像是暗夜里觅食的野兽，闪着阴暗的光。

棠华要出意外！

棠华夜里睡的并不安稳，被子薄了一些，又带着些许的霉味，她一夜里辗转反侧，从一个梦境到另外一个梦境。

梦境里她仿若是个天真活泼年岁不大的女子，丫头们笑盈盈的叫她三娘子，家中来了客人，她站在海棠树下偷偷看，金冠束发的青年男子猛然转头，便跌进了三娘子的心中。

及至醒来，尚觉得怅然若失，只是那男子的模样并不大记得。

早起屋外阴冷，画眉从外头捧了一束新折的桃花，插在了豆绿的双耳瓶里，屋子里飘散了一阵淡淡的香气，回事嬷嬷进来道：“上头传了旨意，叫各处快一些，用了早膳就要上船。”

画眉在里头应了一声。

喜鹊侍候着棠华穿戴了衣裳，又往梳妆台前打扮。

棠华坐在雕花的绣墩上，从光亮的铜镜里细细的看，眉眼秀气又小巧，连面庞身形也一并的小巧细腻，看上去像是个孩子一样无辜又弱小。

头发乌黑又顺滑，肌肤也细腻白净。

虽算不得那种叫人眼前一亮的美人儿，然而样貌也是可圈可点，是李梦雪那样丰盈妩媚些的不能比拟的白瘦幼，颇有自己的特色。

棠华又擅长管理和表达自己的面部情绪，一双眼眸微微一动，似是三千星辰，整个人忽的就活了过来，多了一份灵动和娇俏。

喜鹊总觉得王妃漂亮了，然而点翠的珠花带在了发髻间，在细细的看却好像还是从前的那个人，珍珠的流苏簪在小两把的另一侧，微微一动流光溢彩，有种说不出的雅致好看。

喜鹊小声道：“哎呀，王妃真好看！”

棠华低笑道：“难得你也会说好话。”

这低头浅浅一笑，恰似是窗外的桃花，像是盛了骄阳的艳丽，动人妩媚。

连画眉也呆了：“王妃要是从前也是这样，主子爷如何能……”

李祚这样的人实在非她的爱好所在，便是在身份尊贵她也并不稀罕。

棠华捏着帕子站了起来，细细的打量自己的衣裳，水绿的湖绸偏襟大袄，绣着层层叠叠的桃花，像是开在嫩叶间的红云，宽大的袖袍叠了三层，每一层都镶着一条绣花的绦条，像是一层一层绽放的花，绿丝绒的盘扣镶着黄宝石的纽扣，那黄色正好起了点睛之笔，像是落在花丛中的蝴蝶，宽宽大大的衣裳越发衬托出了棠华瘦弱，月白色的马面裙，走动之间弱不禁风的美好。

清人审美，崇尚瘦弱。

棠华的身材却恰好点在了此时的喜好上。

外头传来了孩子的说笑声，开了的窗户正好能看见李梦雪生的两个女儿，四岁的济美和三岁的济云，众心捧月的围着一大群的仆妇，李祚从正屋出来站在芜廊下，柔声细语道：“快回来，用过早膳就要走了，不要淘气。”

两个孩子又笑嘻嘻的奔向了李祚。

与棠华而言李祚十恶不赦，但与李梦雪和两个孩子而言，李祚却是天字一号的好。

喜鹊和画眉两个丫头忙里忙外的收拾东西，只是棠华也实在没有什么贵重的物品，不过几个包袱而已，如别人那般香炉茶碗一应东西都没有，棠华坐在窗前翻着一本画本子，瞧着几个丫头进出了两趟，顿了顿道：“怎么没有带别的？”

喜鹊轻叹了一声：“一个皇子就能带两马车的东西，主子爷和李侧王妃还有两位格格的东西就占了两个马车，王妃的东西自然也就带不得。”

竟然卑微到了如此地步。

等到要上马车的时候棠华更又明白了两分。

青围的马车一半的地方装了棠华的几样东西，一半的地方装着棠华和喜鹊还有画眉。

外头天光明媚，江南的三月天湿润又温暖，李祚扶着李梦雪上了马车，又把两个孩子抱了上去，天青色绣着竹叶的袍子，莫名让他看上去充满了温情和细腻，像是所有女子梦寐以求的丈夫那样。

棠华滞了片刻，放下了马车帘子，瞧着画眉和喜鹊为的不叫她觉得拥挤，几乎坐到了彼此的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