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江南道不尽的温柔缱绻,低眉顺目间的风情万种,乌金西坠时的温暖沧桑,青砖白墙的庭院里,杨柳依依桃花纷飞,轻风一起,花瓣雪一般落在了芜廊上那娇弱的女子乌黑的发髻间。
夸大的袖袍上绣着一样的粉白的桃花,只是陈旧了些,纤细的手指微微动了动,终究又缩在了一起。
六王妃惨白着一张细腻又木讷的面庞,呆呆的坐在庭院里。
都说江南三月好,明媚婉约,如上等的女子。
六王妃仰头看着天,像是从前无数次做过的那样,小时候难过的时候也曾幻想过,有一日或许有人来拯救她,她可以挺直了腰板,笑盈盈的说我叫棠华,海棠花一样美丽。
太医出了门,单薄的六皇子李祚站在院子里因为愤怒尚且还黑着脸,叫他看上去更多了一层说不得的阴郁。
李梦雪是他的侧王妃,他就算没有四哥厉害是个郡王,但至少也是个贝勒爷,八王妃竟然就敢动手打人?!
果然就像是李梦雪说的那样,只有努力争取权势才能活的像个人样,否则,谁都会瞧不起他!
他转头打算向里去,结果看见了坐在边上木讷的六王妃,忽然就窜上来一股邪气。
别人家的王妃个个明艳动人,美丽大方,唯独他的这个王妃一身的小家子气,什么都不会做,看着就觉得窝囊!
他不由分说抬手就给了六王妃一巴掌,恶狠狠的道:“从进门到现在也有几年时间了,你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外人打雪儿你就站在边上看着,连帮忙都不知道?现在她正病着,你却清闲的坐在这里喝茶?你等着吧,爷迟早休了你!”
六王妃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她觉得极其的害怕和委屈,可是却还是不会哭,她想要求饶想要说不是李祚想的那样,可是她不会说,也不敢说,她张了张嘴,拉住了李祚的袖子,一张寡淡的面庞上,木然的没有一丝表情。
李祚的火气莫名的就更大了,一甩袖子转身进了屋里。
院子里的零星几个下人悲悯又嘲讽的看着六王妃,六王妃呆呆的站在院子里,忽然觉得太阳格外刺目,她不怕苦也不怕委屈,可是李祚要是真的休了她,那她还有什么活路?
李祚不知道什么时候出了门,六王妃还坐在芜廊下,就好像这世间的时间早没了尽头。
屋子里养伤的侧王妃李梦雪,坐在梳妆台前细细的瞧了瞧头上的一支蝴蝶金钗,半响起了身,端了圆桌上一盏滚烫的茶水出了门,依着正屋的门框站着,笑盈盈的看着六王妃:“姐姐怎么还坐在这里?渴不渴?”
她有一张银盆一般圆润的脸,算不得多漂亮,偏有一种摄人心魄的能力,漆黑的眼像是能看透人的灵魂。
她细细的瞧着六王妃,半响勾着那鲜红的唇瓣微微一笑,一盏滚烫的热茶像是刀子一样泼了出去,悉数落在了六王妃的身上。
那一日江南百里如画,唯独棠华一人心如死灰。
寰琛三十八年皇上南巡,三月驻扬州城。
夕阳染红了这江南的小院,低低的私语声中,李祚看着对面的四皇子李禛涨红了脸:“我也没有料到她会上吊,要是叫皇阿玛知道了可怎么办?”
“要不是八王妃打我的侧王妃……”
四皇子冷笑了一声:“不要胡乱攀扯,跟八王妃什么关系?”
三皇子也跟着低语:“若是平常对她好一些,何至于到了这一步?”
三王妃和四王妃转身进了屋子,六王妃实在是命苦,遇上了这样的李祚,懦弱无能又格外的拎不清,况且还无原则宠爱李梦雪这个侧王妃。
现下上吊被救了下来,生死未知,李祚不来照看六王妃只想着六王妃如果死了该如何推脱自己的责任不叫皇上责罚,毕竟,皇家没有上吊身亡的儿媳妇。
棠华睁开眼时,太阳最后一丝光都熄在了西山之后,屋子里点上了五彩的琉璃灯,灯下的四王妃漂亮尊贵的有些不真实,低头瞧了瞧她,微微的叹息了一声:“醒来就好。”
这声音温柔而清亮,带着说不出的韵味,又像是在哀叹,又像是在惋惜。
棠华的心微微揪了揪,只能垂了眸,掩饰着眼底里的几分慌乱和害怕,擦着眼泪低低道:“叫四王妃担心了。”
上等的水绿丝绸帕子,眼泪落在上头就像是一圈圈荡开的湖水。
她是未来世界一位实力派的女演员,演戏间隙在保姆车上休息,醒来却早已经穿越百年,脑子里关于六王妃的记忆尚且混乱,她只能依稀分辨眼前的两位美人一位是四王妃,另外一位是三王妃。
身边的圆脸侍女哭哭啼啼叽叽喳喳:“王妃,您可算醒来了,要不是四王妃下死命的叫人救您,这会子您只怕都凉了!”
棠华便从善如流道:“多谢四王妃的救命之恩。”
三王妃坐在边上只是叹息了一声,四王妃捏着帕子眼底里锐利的光芒一闪而过,半响也归于了平静:“六弟妹,醒来就好,以后也不能在做傻事了,要是闹到了皇上跟前,连你家里也不会有好果子吃。”
棠华低低道:“知道了。”
三王妃和四王妃见她无事便也都起了身,屋子里站着的两位教养嬷嬷将两个王妃都送了出去。
烛火跳了两下,三月的凉气从开了的窗户钻进来,喜鹊转身去关窗户:“您都这样了,主子爷还是陪着李侧王妃也不来看看您,您说说,她都生了两个孩子了,哪里来的那样大的本事将主子爷牢牢攥在手心里?”
“外头的厨子就是不行,说了叫给您做一碗小米粥送过来,怎么都这会了还没有做好?”
“画眉去了哪里?这小蹄子一日日的越来越会偷懒了!”
有个瘦一些的丫头,穿着个绿色的比甲系着桃红的裙子提着食盒从外头走了进来:“我还没来就听着你在编排我?”
喜鹊瞧着是画眉这才笑起来,忙去提她手里的食盒:“可算送来了。”
“你还等着他们送过来?你也是糊涂了!我不去要能得了这东西?”
喜鹊不说话,只捧了小米粥出来,画眉净了手也过来侍候棠华。
一碗小米粥而已,也要不过来,临死前被丈夫扇脸妾室泼茶,九死一生,丈夫也没有露脸。
六王妃固然懦弱无能,然而那些人也着实可恨。
棠华吃了两口小米粥觉得身上多了些气力,微摆了摆手,喜鹊忙收拾了碗筷提着食盒叫外头的小丫头送了出去。
这是正院的西厢房,屋子里只做了简单的摆设,唯独一条桃红色的帷幔跟外头院子里的桃花一般好看,棠华仰面躺在床上细细的看着挂在床上的绣花香囊,她抬手碰了碰,香囊上绣着的胖胖小小的福娃也跟着转起来,大红的穗子一摆一摆。
屋子后头就是一条贯穿了扬州城的河流,隐隐约约似乎听得到流水的潺潺声。
记忆里李祚的家暴似乎毫无规律可言,只要不高兴了就会动手,侧室李梦雪生了两个女儿深得李祚的宠爱,李梦雪对棠华也时常下手,天大的事情李梦雪只要一开口,李祚就会毫不犹豫的偏向李梦雪。
初来乍到的棠华面对的不仅仅是适应,更是如何体面的活下去。
她可以吃苦受累,但绝对受不得别人的辱骂殴打。
即便还没有正式见过李祚,可是却有一种源自灵魂深处对李祚的憎恶,这是原先的六王妃的感情,也是现如今的棠华的感受。
棠华翻身向里闭上了眼,喜鹊和画眉便都不在说话,掖了掖被子又放下了床帐,屋子里安静了下来。
两个人一个坐在里间的凳子上守着,另外一个睡在了外间的榻上预备着里头起夜要东西。
李祚送走了四皇子几人,转身向里走去,院子里点着大红的灯笼,李祚的影子被拉的瘦长,他微微松了一口气,心里想着该去看看棠华的。
李梦雪站在李祚的身后仔细的看着李祚,半响忽的低低的□□道:“爷,我疼!”
李祚的心瞬间提了起来,转身大步走到了李梦雪的身边,扶住了李梦雪,焦急的道:“哪里不舒服?要不要请太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