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霜前看起来很镇静，只是定定地看着她。但她却没由来地确定，他其实是愣住了，还没有反应过来。

原来她也能看清他一点了。她心下自嘲，视线从青年脸上滑下去，落到手上。那是一支玉笛，她对它已很熟悉，方才亦是循着笛声走到了此处。

宁霜前很快地眨一下眼，像是终于回过了神：“你……你怎么来了？”他低低地问。

她转过眼去，看向庭院中的枯色：“我来看看最后一个人怎么样了。”

话出口，都沉默下去。

李迢和顾时离开了齐国。在李迢被人撞破出现在方家血案的现场之后——所有亡者身上留下的痕迹都指明，是枕江小筑的剑招留下的。

这件事当然掀起了轩然大波，尤其在这议定白马司的时期，更有心怀不甘之人落井下石。他们奔走、发声，极力反驳一切污蔑，要证明李迢是被冤枉的。而朝廷最后也同意了他们的说法，只是提出要暂且收押连云剑，待调查结果出来后再释出。

但是李迢拒绝了，为躲避追捕，甚至一路离开了齐国。

顾时也和她一起，他们隐藏踪迹，已不知去了何处。

她至今无法形容当日收到消息时的心情。从玉泉寺到西宁州，又到太原，一同在别院里习剑的他们，如今却如落叶般四散天涯。而她的师父，也已经长眠泉下。

围炉夜话，烟火璀璨的除夕，摘梅酿酒，共论剑道的夏日，好似都过去很久了。

所以她动身来了此处，自己也说不明白为什么。也许，她只是想确定还留下的最后一人如今的模样。

十二楼说他四处游历去了，可是她就是莫名地认定，他还留在这里。哪怕是只剩他一人，他也会在这里。

果然，她在这里见到了他。

她别过眼去，静静站了一会，才叫自己有了重新开口的力气：“看来你现在还不错。”

“那我就告辞了。”她说。

同一时刻，她听见了他的声音。

“对不起。”他低低地说，语声那样轻，又那样重。

他们都知道是在说什么。一个迟来的道歉。

她不知道是不是该期待这个道歉，她从来都为这件事耿耿于怀。可是当他终于说出口，她却又像从心里空了一块。

这一句之后，他们是否就再无关系了？

冬日稀薄的日光落下来，照见庭中棕色的枯枝。这里和梅家的别院一点也不像，别院在这个时候，早已盛满了白梅，皑皑如雪，如日月山峰顶的雪。

梅子青从来都喜欢在这样的冬日里独坐亭中，看他的那些书册，或者什么也不做，只听着风铃声，看他的剑，就这样过一整天。

他说，不要留下遗憾。

“只有一句对不起？”她问，抬眼看去，对上他讶异的目光。是的，这不像她，可是她要继续说下去：“你说会跟着我，难道你要违诺？”

话音落下，连自己都不由屏住了呼吸。

而他愣住了，良久，才终于开口。

“不，我不会违诺。”他说。

*

季春的风还带着凉意，清明的雨落下来，连绵延的梅林也好似褪去了灰蒙，一下子青翠起来。

清明时节，当然是祭扫的时候。她收拾了东西，由宁霜前提着，一路向别院的后山而去。

缘山路向上，山顶的平地上伫立着两块石碑，背向而立——一块面朝西方，遥望着千里之外的原野，一块面朝东方，向着苍茫大海的方向。

极少有人知晓，潇水阁之主和君子剑的坟冢，一同静立在梅家别院的后山之上。

这是梅子青的意思，她在收整他在临湘的遗物时，看见了他留下的信。也是直到那一刻她才终于知晓，原来他从一开始，就定好了自己的收梢。

她带着他和原无期的灵柩回了太原，按照他的意思安排好了一切，却很久都不能再提起勇气去看他一眼。

当年她骤失怙恃，成了族里的孤儿，却忽然听闻那个族中人人仰望的剑客说要收她为徒。而她跟着家主的脚步，穿过长长的回廊，见到的第一眼，就是他靠在榻上的模样。

她仍然记得，那一日的他披着单衣，手上缠满了纱布，可是看过来时，眼中只有温和的笑意。

如今他却已不再需要她看顾了。

他说他这一生有太多的遗憾，赴死之前，未能尽完师父的责任，与她倾囊相授，是又一个遗憾。

但她只希望他能开心。

如果这样的终焉是他的选择，至少，她希望他在这一次能够没有遗憾。

她弯下腰，抚过碑前石座，想要拂去上面的尘埃，触手却一片光洁，不由一顿。

“怎么了？”宁霜前问。

她起身四处望去，目之所及只有林木伫立，在山风中摇摆出沙沙涛声。

“……没什么，应该是错觉罢。”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