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十九日。

戌初，他们趁着夕阳的霞光离开了宅院，到达洪湖湖畔时，夜色已变作墨蓝。远天边一弯明月遥瞰人间，照亮湖面水波粼粼。

而湖畔已先来了人。

束袖武袍，玉色髻冠，腰间一柄黑鞘长刀。

是原无期。

他果然来了此处。他们心下一松，又紧紧提了起来。

刀客原先坐在湖畔一座八角亭中，朝着明月下的洪湖，面容隐没在檐角投下的阴影里，又间或被湖面的波光映亮。

听到动静，那身影动了一动，紧接着，他们便感到一股视线扫了过来。

他应是漫不经心的，但那视线却有如实质，带着强烈的压迫感，一瞬便叫他们绷紧了脊背。

梅子青翻身下马，缓步上前，他们也随之跟上，在亭外不远处止步。

原无期开口了。

“你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他嗤道。

梅子青道：“毕竟已经过了二十年了。”

“二十年，”原无期重复了一遍，语声里淡淡地，听不出什么情绪，“看来二十年过去，你已经忘了当初说过什么了。”

“不，我不曾忘过，”梅子青道，“当年我说，二十年后在洪湖湖畔，你我再一较高下。”

倏然一阵泠泠铃声，伴着夜风吹拂过面颊耳畔。亭角檐下，不知何时挂上了一只风铃。

那亭中的身影顿了顿，梅子青也忽地抬眼望去，一时止了声。

那不是梅子青的风铃，临出门前，李迢见他收在了衣袖的暗袋中。

刀客与剑客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

直到那铃声渐止，湖畔重又归于静寂，梅子青才慢慢地开口：“是我失约。”他说，那话中满是复杂之意，却寸步不让。

原无期便不说话了，他坐在亭中的阴影里，面朝着他们的方向，像一只蛰伏在幽暗中的狼。

月下的洪湖碧波轻漾，四野寂寂，只有风铃的声音不时在夜风中响起。潇水阁的主阁就在江陵府，与洪湖相距并不远，但这些时日里江湖的那些风高浪急，却好似都吹不到这里。

许久，刀客终于起身，从亭中的阴影一步一步走出，在梅子青前方停下。月光照亮他的眉目，那一双碧绿的眼睛，在月色下显出一抹幽深的暗色。

他说：“所以，你是来杀我的。”

梅子青沉默一瞬，应道：“是。”

闻言，原无期那原本眉目冷淡的面庞上，竟慢慢浮现出一抹笑意。他低低笑了起来，那声音原极低，渐渐的，越来越大，到最后，竟已是大笑出声了。

他们按着剑，沉默地看着他，空气中跳动着焦灼的情绪，气氛越拉越紧，几乎凝成一线。

直到笑声戛然而止，刀客沉下脸，冷冷地说：“你一直都在失约。”

话毕，他倏然抽刀出鞘，秋水般明亮的刀身在月下一闪，闪电般劈面而来！

*

“锵”地一声，是顾时拔剑，挡住了这一刀。梅子青疾步后退，拉开距离，李迢三人乘势而上，各自站定方位，结成剑阵，齐齐拔剑攻来。

原无期反手一挑，拨开梅如故一剑，眼中怒色更盛，嘲道：“梅子青，你就只敢躲在后面么？”

梅如故再听不下去，喝道：“狗贼，你知道什么！”

原无期冷笑道：“我只知道，我要杀了你们四个，是绰绰有余。”

话毕，手中刀势暴涨，如雷霆一击，又逼得宁霜前退了半步。他视线一一漠然扫过他们，似笑非笑。

李迢提剑刺向原无期空门，迫他回防。宁霜前直面原无期，面色不动，只依剑阵规律挽剑上前，又重振态势。

见状，原无期眉头一挑，神色终于认真些许。

“这个剑阵还不错。”他闲闲道，那些怒火从他脸上如潮水般褪去，他重又变作那个漫不经心的可怖刀客，唇边挂着冰冷的笑意。

但没有人会怀疑，他胸中怒火仍熊熊燃烧着。此一战，若不能斩落原无期，便是他们的死期。

李迢深吸一口气，抛却满心杂念，只在脑中默默回忆剑阵。一招一式，挑截点刺，都与身旁的人默契相应，宛如同一把剑。

四个月来的每一个日夜，每一次举剑，于此刻汇作一处。

*

剑阵运转，百余招过去，他们成功接下了原无期的每一式，却也无法突破他的防线。刀光如水般闪过，原无期挥刀行云流水，让人无隙可乘。而刀客比起应敌，更像是在借着交手，慢慢地观察着他们的剑阵。

忽而，原无期开口了。

“封家，虞家，茶陵，南山派……”他慢慢道，刀势不停，又精准道出融合在剑阵中的每一式，嗤道：“你这些年闭关，原来还是做了点事么。”

凝神剑阵，他们无法看到梅子青的神情，只能感到他仍在左近观察着态势。但听原无期话出口，心中都不由沉了沉。他已将剑阵看透，那破阵呢？他能破开梅子青的剑阵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