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武场中安静下来，在场人的目光都投了过去。
宁霜前一直用的是玉笛，招式也基于拳法和穴位，从没有人见过他用剑。
但连锦门却是一个剑派。
“——我全都会。”他说。
梅子青点点头，顾时从一旁的兵器架上取过一柄剑递去。“你和顾小友先试一试。”他道。
宁霜前犹豫了一下，接过那柄剑。他解下腰间的玉笛放到一旁，伸手抚过剑身，做出起手式。
顾时亦执剑而立，向宁霜前颔首示意，便当先攻了上去。宁霜前提剑应招，演武场中登时响起一片金戈相交之声。
李迢凝神看去，见顾时剑势开阖，萧疏如浩浩长风，又蕴藏精微之意，收发皆如臂指使。而宁霜前则行云流水，凭着一柄临时拿到的铁剑，竟也全无生疏之感。
看来梅子青让他参与剑阵，亦非无的放矢。
前日夜里，梅子青说的相助，指的就是这个剑阵。
剑阵由四人组成，四角方位，相辅相成。无论阵中人攻向哪一方，都有相邻一方顺势而上，一生灭，一生起，成生生不息之势。
他们看过剑谱，隐约从中看出许多剑派的影子，却更为精妙和融洽。梅子青竟是从这些浩繁剑招中简选出了相生相克之招，又结合四人之阵，去芜存菁，最终创造出这样一个精巧绝伦的剑阵。
原来他在别院中这二十年，仍不曾放弃武学。依梅如故所言，他对江湖各派的了解，除却凭借年少时四处游历的记忆，恐怕更多是通过看这些年大小对战的记载分析而得——梅家应他之意，一直定期将这类消息送来别院。
多么恐怖而天赋的能力，他仅凭那些语焉不详、时有错漏的传闻，就推断还原出了每一场对决的过程。
而今，他又将这些年的积累所得、毕生心血，凝聚成了这样一个剑阵。
当日看到这个剑阵时，他们都以为梅子青还要再邀一名剑客前来，却没想到，他竟会决定让宁霜前参与进来。
“应对原无期之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梅子青说，“你们都去过镜花台，彼此相熟，对这件事首尾也清楚，不必再冒险叫他人知道。”
决定了剑阵人选，接下来便是磨合了。
他们要在十一月十九日之前练成这个剑阵。
*
脚步声由远及近地响起，最后在门口停下。李云抬起头，听见来人在门外与侍从简短交流了两句，紧接着另一串脚步声就慢慢远离了此处。
谢青山踏进房内，便见李云坐在桌前，抬眼直直看向她。她面上许许倦色，肯定又是俯首案间一整日。上次李迢的变故很有些吓到她，谢青山想，面色放缓些许。
当日忽然收到原无期命令，她没有时间部署更多，索性亲自带了人马前去。好在出了个意料外的沈逢，拖延了许多时间，李云又一向与她默契，终于拖到沈未带人来。
有了合适的理由，撤离便可顺理成章，再往后李迢去了梅子青处，就更不用担心原无期在这段时间下手，也算勉强告一段落。
只是她们都知晓，有些事更加紧迫了。
李云身前的案上展着一纸信笺，一旁信封上的印痕她很熟悉，是河东道的线报，她不久前才在原无期案前见到。
“青山，你刚从他那里过来？”李云问。
谢青山点了点头，解下腰间的佩刀放在案上，在李云对面坐下。“说了布防的事。”她说。
自几月前解除对玉泉寺的包围后，那些站在潇水阁对立面的门派势力再没有什么动作。但这只是明面上的，李云早从各地线报中种种细微的变动窥出他们的打算，一个集结一切力量的同盟，正在观察着致命一击的时机。
潇水阁当然不会坐以待毙，原无期早敲定了好几个方案，无论是请君入瓮还是内部瓦解，要击溃这个同盟都并非不可为之事。但他还有另一个要求，他要这场终将掀起的江湖巨浪往后推延，至少在年底前要维持住当下的平静——哪怕只是暗流涌动的平静。
到底这群江湖正派还不曾摸到潇水阁真正的大门，这个要求还不算离谱，其中的原因也不难猜测。为了那个日子，原无期已推后许多事了。
李云长吁一口气，将手中的信笺递过去，道：“今早到的，宁霜前的消息。”
原来是他的。谢青山恍然，难怪会跟着天字消息一起递到原无期案前。她接过信，快速看了一遍，宁霜前的信洋洋洒洒地写了许多页，要传达的信息倒很简单。他已然进了梅家别院，凭借和梅如故的交情见到了梅子青，并在那里暂住下来。
信中绝大部分的篇幅都在写梅子青。从练剑、读书、与他们论剑再到独自冥想，几乎把这个隐居剑客一整天的行程都仔仔细细写了一遍，还夹杂许多从梅如故口中得到的过去年间的事迹。相当详细，也相当没有意义，看起来和任何一个习武之人的一天没有什么不同。
她无言地放下信笺，想起方才在原无期处见到他时的模样。潇水阁阁主直到她来到跟前时都尚在垂首看着这封信，面上没有什么神情，那信纸却已翻到最后一页了。她不懂原无期是怎么有耐心看完这封信的。
谢青山不懂，李云却懂了。听了她的转述后，她若有所思地沉吟了片刻，面上浮现出她看不明白的复杂神色。
她询问地看向她，李云却只是笑着摇摇头，接着说起宁霜前的事：“不知他事情进展如何了。”
还在西宁州时的行踪尚可打掩护，但从宁霜前进入梅家别院，与他相关的消息便会直接交给原无期，他们之间不能再有私下的联系，一切全凭宁霜前见机，这也是一开始便定好的。
谢青山沉默片刻，道：“会顺利的。”
一切都已铺好轨道，她们能做的都已做完，接下来，也只能等待那个注定的时日到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