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中天,他们离开林中小亭时,已过了夜半。
这一日发生了太多事,回各自房屋的路上,没有人再开口。
直到到了客院与主院的分路,宁霜前才停下脚步,低低唤了一声:“梅娘子。”
梅如故被叫住,却只是停在原地,没有说话,也不看人。李迢看看他们,到底没说什么,只和顾时一道道了别,便先往客房而去。
远远走了一段路,她再回头看去,只见宁霜前和梅如故仍站在那儿,一动不动,亦不似在交谈。他们对峙的身影如同两尊沉默的雕像。
李迢收回目光,想起宁霜前方才坦白之事,叹道:“原来当日预警我将会遇袭,是十二楼在援手。”又记起在汴京几人相见之时顾时的态度,不由问:“顾时,你早就看出来了?”
走在身旁的剑客摇了摇头:“我只是隐约觉出宁霜前在潇水阁中势力并不如他说的那样简单,但看他当时模样,是不会说什么,便没再问下去。”
顾时的感觉不错。宁霜前的目的是见到梅子青,若在那之前便暴露与十二楼的关系,难保梅如故还会愿意带他来梅家,便是真的追问,也只能得到模棱两可的答案。
她想到此处,心中一动,忽问:“那你想知道我在回汴京的路上做了什么么?”
顾时停住脚步,垂眼看她,目光中许许无奈。他说:“我当然想知道。”
“但我若不说,你便不问,是不是?”李迢含笑道:“不是我不说,是之前一直没有时机——你若想知道,那我便全都告诉你。”
“全部?”他敏锐地抓住了话中的关键。
“全部。”李迢肯定地说。她眨一下眼,又笑道:“不过不是今天,已经太晚了,快去休息罢。”
*
直到林荫小道上只剩下了他们,宁霜前也仍沉默着,没有开口。
道旁的乔木在月色里投下浅淡的阴影,初夏的夜空繁星点点,叫他想起措温布湖畔的冬夜。那样的冷,凌冽的寒风永不止息地刮过面颊,雪絮也会黏在眼睫上,叫人看不清前路。可是这样的荒原却仍有旷远明净的星空。
他们在这样的星空下行走时,心中确实怀着相同的目标。
他恍惚地想了片刻,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沙哑的,好似坠着沉沉的重物:“……梅娘子,我此前所说一切……”深吸一口气,好像这样才能支撑自己说下去:“虽有不尽,却从未有不实之处。”
可是这句话连自己都无法说服。
果然,梅如故闻言,蓦地抬起头来,声音里只剩下勉强维持的平静:“虽有不尽,未有不实?”她重复了一遍他的话,宁霜前被她因怒意而显得格外明亮的眼睛逼得低下头去。
他听见梅如故的声音,在过去近一年的时光中,已经无比熟悉的声音。她说:“宁郎君,我只问你,原无期既想让你见到我师父,那最初在沔阳驿站,盗取随家武籍又被识破,是不是你们设下的局,借此来接近我?”
宁霜前闭了闭眼,道:“是,随家实已投靠潇水阁。”
“泄露潇水阁将要夺取《妙法心经》的消息给我,是不是故意为之?”
“是,但此事只是和原无期虚与委蛇……”
梅如故被气笑了,她看着他,冷冷地道:“那你刻意结识我们,再一道去西宁州,也能是说是原无期授意?”
宁霜前哑然,半晌,才低声说:“不能。这些是十二楼主的设计,让我将你们引向西宁州。但发现镜花台,是意料之外,此前我们从未找到那里。”
梅如故看着他,眼中的光也好似轻颤了颤。她说:“宁郎君,原来你也不过是一个棋子。”
她转过眼去,不再看他,声音也平静下来:“未有不实……你我自相逢起,便是最大的不实。”
他好像当胸被撞了一下。
梅如故说完,便要转身离开,他忽问:“你在汴京便已对我生疑,为何还是带我来了梅家?”
月色下,那身影好似停了一瞬,他听见她说:“想要见你的,是我师父。我会带你来,自然也做好了准备——一旦你对师父有不利之举,我会立刻杀了你。”
*
清晨,李迢在啁啾鸟鸣中醒来。
这个别院虽不太有人气,但动物却很多。一大早的,三两只鸟儿便在窗前的树上叽叽喳喳,直把人给叫醒了。
她起身梳洗过,又用了仆从送来的朝食,便出了门,一路往演武场而去。
梅子青幽居此处,手伤又无法痊愈,梅家却全然不曾怠慢他,一应供给都极为充裕。别院里甚至还有个宽阔的演武场,这几日他们都是在此比试。
演武场中顾时已先到了,正和梅子青说着什么,见到她来,朝她点了点头。李迢也不去打扰他们,径自到一旁温习起这几日的论剑所得。
不多时,梅如故和宁霜前也前后脚进了来,各自别开视线,也不说话,谁都能一眼看出他们之间的冷淡。
但梅子青却没说什么,他与顾时结束了交谈,叫住宁霜前:“宁小友,你也来参衍剑阵。”
“我?”宁霜前愣住了,他惊讶地看过来,犹豫着问:“为什么……”
梅子青道:“连锦门剑法,你会用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