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在玉泉寺受脊杖昏倒那次，他都不曾见她如此虚弱模样。

他伸手探了探覆在她额上的布巾，已不够凉了，便又起身去换。一旁的女使怯怯看他，顾时仔细地擦过李迢的脸颊，又擦着双手，问：“大夫是如何说的？”

“大夫说，只能凭天意了。”女使低声道。

他手上顿了顿，用力地闭一下眼，方才继续：“你先下去罢，有事我会叫你，按时煮药过来。”

女使离开了，寝阁里一下子安静下来，他将她露在外头的皮肤擦了一次又一次，直到温度终于好似稍稍降了些许，才茫茫然停下。

到此刻，方才察觉到心中那几近叫他窒息的痛意。

他松开手，抵着李迢的额，喃喃地开口，声音低到几不可闻。

“快好起来罢，阿迢……”他说，闭着眼睛，有什么湿漉漉的东西滴落下来，跌在榻上人的面颊上，却不能引起一丝反应。

“……快好起来罢。”

*

他一直守了许久，喂李迢喝了药，换额上的布巾，又反复用凉水擦拭，但她的情况一直不见好，总在反复。沈家上下急得不行，大夫流水般地来，又一个个摇着头离开，烧了这样久，人都几近熬干了。

有时她会无意识地说些什么，顾时极力去听，却什么也不能分辨。一直到了深夜，他再去探她额上布巾时，她却又含混地说起话来。

他凝神去听，却见她好似靥着了一般，眉间全是挣扎痛楚。

“阿迢，阿迢？”他轻拍着她肩背，想叫她从梦靥中醒来，李迢声音却忽而大起来，他这才听清，她竟是一直在重复着，重复着一句“对不起”。

“对不起，哥哥，对不起……”她哽咽着，紧闭的双眼中流出泪来。

他抚过她面颊，触到满手冰凉，一时心下大恸。

这是他第一次见她哭。

丧母离家，孤身求剑时，她没有哭。寻到真相，手刃雠敌时，她也没有哭。便是在镜花台中，她见到卜玉郎的遗骸，眼中虽有恍惚悲切，却仍不曾落泪。

可是这一次，她几乎已是痛哭失声。

他这才明白，这些时日里，困住她的到底是什么。

他颤着手，想要拭去她面上泪水，却全然徒劳无功，只能看着她伏在怀中，哭得几近喘不过气来，肝肠寸断。

带着沈逢避在山中的那几日，她有多绝望？

通城外的血色再次降临下来，涌进口鼻，没过头顶。窒息般的痛楚中，好似又回到了十二年前，看见那个拼尽全力却仍什么都无法改变的自己。

其实他也一直停留在那一日的傍晚。

“阿迢，阿迢……”他不住唤她，终于好似再也无法忍耐一般，紧紧揽住她。他贴在她耳边，急促地开口，打断她近乎自虐地自语。

“不是你的错，阿迢，不是你的错。”

话毕，眼中也倏然滚下泪来。

“……不是你的错。”

他哽咽着，一遍又一遍，贴在她耳边重复，像要说服她，也说服他。

原谅她的身不由己，原谅他的无能为力。

原谅那个始终困在阴影中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