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往后，我便来到了这里，接下来发生的事，就都不清楚了。”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多景楼中陷入了长久的静默。

这是李迢与赵肃羽于多景楼会面的第九天。

在这九天之中，她向赵肃羽描述了自己所知晓的事物，从一国上下五千年，到存于这片大陆、这座星球上的各个国家，他们大致的历史、当下的状况。

赵肃羽听得很仔细，时常会有提问，李迢都尽量做出了解释，并由此延伸出历史之外的更多的叙述。

理、工、农、医、军事、经济、地理、文学、教育……从人的社会到自然界，乃至他们身处的这片宇宙，她一一说来，方才惊觉人类在千年迁绵间所取得的成就，原来有这么、这么多。

身处其间，更觉己身之渺小微弱。

李迢很清楚，他们所说的很多事物，于后世之人更多只是常识，并不具有详细的解析。然而让今人听来，却已足以震烁昏暗、指明方向——一个原本要经过漫长时间探索、实验、思考才能找到的方向。

她不知道这样做，于这个世界会产生怎样的影响，然而在当下，想要扭转那个可怖无助的未来，似乎也只能如此了。

她忽而想起镜花台中的卜玉郎，她在来到这个世界，运用自己在后世的经验，创造出这许多远超当世之剑时，是否也曾想过这些？

*

短短九天时间，还远远不够说尽一切，一些当下没记起的，尚未来得及提及的，并不因他们不曾说起，而失去本身的意义。

他们说到此刻时，已是第九日的深夜。多景楼中未点烛光，月末只剩残月，然而满空繁星，清澈明亮，亦足以映亮阁中。

赵肃羽从案几前起身，踱至扶栏前。绡帷在夜风中起落，凭栏向南望去，群山在夜色中只余浓重暗影，那是嵩山少室、龙门伊阙并万安山。

环溪园北湖，南望是层峰叠翠，向北是前朝宫阙。

百代光阴如过隙白驹，沧海作桑田。

许久，他方才低低地道：“原来如此……到最后，原来会是这个样子。”

他语中满是萧索，茫茫然长叹一口气，抬首望去，满目繁星璀璨。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世百年流转，而日月星辰亘古不变，默然俯瞰着人间。

他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忽而自失地一笑：“罢了，不过只求当下。”

李迢看他如此反应，不禁有些惊讶。

她原本担心，在知晓了从后一切的发展之后，赵肃羽会感到颓然——凌驾于时间之上的视角，固然可以让他们得到许多启发，却也容易叫人陷入一种虚无。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既然最后一切都将随风而去，那他们反抗或不反抗，好似也没有什么区别。

但是不是的。他们真实地存于此处，史书里一带而过的寥寥数字，也是曾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也曾拥有自己的喜怒悲欢。

她原在思虑要怎样开解赵肃羽，却不料他这样快便想清楚了。

赵肃羽回过身来，看见李迢的神色，失笑道：“李娘子，我原也没有多远大的目标，不过是想叫那样的事，不要再发生罢了。”

他语声淡淡，面色亦寻常，李迢看着他的神色，点了点头。

她此时尚不知晓，赵肃羽前世除却生于景定年，更是宗室之人。

他是齐朝的最后一位皇帝。

崖山之战，军民相从投海殉难。

海上浮尸十余万。

*

“说到此事，李娘子，你之前讲到的后世对外族策，实在发人深省。”赵肃羽道：“我从前思索北边战事，多在如何抗敌，但仅是抗敌，不能算长远之策。”

“从匈奴到突厥，再到现在的辽金，往后的蒙古、女真，草原各族更迭不断，但觊觎中原总是不变的，总有不可胜数的伤亡。”

“我能阻得了这一次，日后却未必能阻下一次，是不是？”赵肃羽道。

李迢心中一动，已隐约猜到他意图，诧道：“殿下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