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环溪园中愈发安静，除却护卫巡经的声音，便只剩春夜里鸟儿轻悄的啼鸣。

结束了与赵肃羽的谈话，李迢被领着到了一处清幽雅致的屋宅前，仆从俱都井然有序，利落地准备好了住宿所需的物什，便又一一退下。

她在屋中，见到了正等在此处的段娘子。

她又换上了雅丽的裙衫，发髻上随意簪了一只玉钗，形容倒很低调，只是掩不住眉目间自然而然的贵气。

李迢站在门边，细细地看了一会儿，方才知晓从前的自己原来对多少细节都视而不见。

段娘子原在无所事事地把玩着一个小巧的核桃雕，见着李迢，立时便解释了一堆话。原是她将马蹄铁交给赵肃羽后，太子殿下便说要见提出此物的人，她想着见一面不是什么大事，而储君行踪不能轻易泄露，也就同意了由她出面请李迢过来的提议。

只是不料她和赵肃羽见上面后，情形似乎有些不大对劲。段娘子没有直说，只探究地看着李迢：“不过李娘子，我可以向你保证，既是我请了你来，那就一定不会叫你出什么事。”

李迢听完，也不说什么，只道：“那我可以请教娘子名姓么？”

段娘子闻言，顿了顿，方道：“李娘子既已看了出来，那我也就不相瞒了——我实姓赵，赵嘉乐。”

果然。李迢长吐出一口气：“太子与你……”

“他是我兄长。”赵嘉乐道。

李迢便点点头，赵嘉乐显然还想再问几句，但见她神情恹恹，只好道：“那李娘子就先休息罢，有什么事可以找我。”

李迢送她出门，回到屋中，方才有余裕去梳理这一天发生的事。

段娘子原来是公主，那此前许多事便都有了理由。

当朝只有两名公主，但比太子小的，就只有那一位同胞的妹妹，宣国公主。

江南东道无论是民户、粮产，还是科考入第的人数，都是位处前列的一道，以下辖的宣州作为封号，足见这位公主受何等宠爱。

只是不知宣国公主白龙鱼服，现身玉泉寺，其间缘由又是否真是明面上这样简单。

不过观她情形，应也是不知晓赵肃羽见她的真正原因的。

李迢深深地吸了口气，静寂的春夜里，连吐息声都被无限地放大了。

她终于无可避免地，又想起了高台之上，赵肃羽说过的话。

*

甲衣摩挲声自窗外响起，那是巡卫正经过窗前。刚来到这间屋子时她便已察觉，此处卫士巡察较之之前，频率更高，防守也更严密，想来除却保护太子外，更有限制她的原因在内。赵嘉乐觉出不对劲，大约也正是由此。

到了此刻，再想走，虽也要付出许多代价，但也不是不能做到。

可是，她却已不能走了。

“建炎元年，金人侵陕州，河东经制使王燮弃城溃逃，顾观察招抚各路义军，收复陕州，于重兵围困之下守城逾年。至城陷，率士卒抗战，民无二心，虽妇女亦升屋以瓦掷金人，哭顾观察不绝。”

“金人纵兵屠掠，顾观察本已突围，闻讯，回城力战而死。麾下佐官五十一人，皆与同死，无屈降者。”

短短数言，多少血恨。

原来顾时，未来会经历这样的事情。

赵肃羽说完这些话，便下了高台，与那武将并肩离开，只留李迢一人在原地。暮春的风吹拂过来，挟着城中熏人欲醉的轻软花香，她却在这片暖风之中，心里慢慢地凉下去。

她知道，赵肃羽说的是真的。

不是真正看过这段历史的人，根本无法凭空想象出，在当今一片繁华太平之中，有一天形势会急转直下，山河破碎，生灵涂炭。

即便顾时的经历并不如他所言，但乱世之中命若飘絮，战火、饥荒、屠杀，兆民恸哭，传不到诸天神佛的耳中。

在这人间炼狱，他，枕江小筑，沈家，她牵挂的所有人，又岂能独善其身？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她从前并不知道，在此世，会发生同样的事情，亦不知道，他们离这个未来，原来已经这样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