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她既已知晓,便不能再如从前了。
哪怕是蜉蝣撼树,螳臂当车。
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下定了决心。夜已近半,自屋中窗外望去,月色如霜,暖风轻软,春夜中万物生长,万籁俱寂。
一切都还来得及。
她忽然很想,很想见到顾时,已是三月下旬,剑扫中事,亦不知他进展是否顺利。
她不知道的是,此时此刻,顾时亦已出了成都,经利州,越青泥岭,至大散关,正向她而来。
*
“殿下欲待如何?”
到得第二日,李迢唤仆从通报了会面之意,很快便有人前来领路,仍往北湖凉榭去,只不在昨日榭北的风月台,而去了榭南多景楼。
她在最上一层楼阁见了赵肃羽,这里四面环空,只余四角立柱并扶栏供人远眺,薄如蝉翼的绫绡垂落下来,在晨光中映着粼粼的光。
赵肃羽身旁仍跟着那名武将,仍旧是护卫在侧,倒是不管她手中的剑了。阁中置了案几座椅,他们相对而坐,隔着袅袅的水沉香,李迢又一次问出这句话。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赵肃羽并不意外,只微微地笑了笑,反道:“日前所言之事,李娘子不必过于忧心。我既来了此处,便定不会再叫此事重演。”
顿了顿,他接着道:“我欲见李娘子,是想知道——你知道的所有事情。”
李迢一怔,以为是自己会意错了:“——所有?”
“不错,所有。”赵肃羽道:“至少在我死以前,马蹄铁都不曾用于朝中。我猜李娘子是来自我之后的时期,我需要知道,往后发生的所有事情——不仅仅是改朝易姓的事情。”
他说得直白,李迢下意识看了眼那名武将。不同于昨日在高台之上隔了些距离,在这样的屋子里,他能听见他们所有的对话。
“无妨,他是可信之人。”赵肃羽道:“李娘子,我希望你能知无不言。想必你也很清楚,时移世易,百代光阴,对人世有多大的影响。”
李迢一时默然。
赵肃羽说得不错。后世之人比之古人,天然便拥有的馈赠,便是时间。
是在滚滚时空长河中,历经一代又一代人的一生而收获的一切经验、技术、思想的结晶。
今人之所成,是前人有所积。
她站在此处,所拥有的,所知晓的,不仅是这近千年来的时间,更是加诸在这千年时光之上的,亿兆世人智慧的集聚。
赵肃羽不愧是来自后世之人,他敏锐地察觉到了时间的作用,而他身处之位,注定了未来将是最能发挥这作用之人。
只是……
李迢犹豫良久,赵肃羽看着她,忽道:“李娘子若担心告诉我的后果——那我愿同李娘子约定,我所知晓的所有事,都只为本朝子民而用。若我有所不道,李娘子自可来取我性命。”
她吃了一惊,顿了顿,只道:“若殿下可以不道了,又岂仍是殿下?九重宫阙,哪里是这样容易进得去的。”
“那么,李娘子会来么?”他问。
李迢沉默下来,凝目看他。赵肃羽在她对面,手中轻抚盏沿,气定神闲,仿佛说到的不是他性命相关之事。
许久,她才终于开口。
“是,我会来,”她慢慢地说,“若殿下真的有所不道,不论我身在何处,命数几何,都一定会来取你项上人头。”
赵肃羽迎着她的目光,收起面上轻松神色,亦郑重应下:“好。”
他坦坦荡荡,李迢面色稍缓,颔首道:“那么,殿下想知道的一切,我会尽我所知,说与你听。”
水沉香悠悠袅袅,轻缓地弥散在楼阁间,一时连屋角的刻漏也好似放缓了。
赵肃羽微微点头,静默不言。李迢垂下眼,看着盏中青黄的茗茶。茶汤雾气氤氲而来,连带着那些尘封的记忆,也彷佛一并扑到了眼前。
“我前世时,并非生于此处。我所在的世界,是另一个历史。”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