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这种东西总是亲自做的会更有心意，但人家愿不愿教是一回事，时间也不够她练到做出能送出手的磨喝乐。

顾时说只需送想送的，她想送这个。

李迢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暂且抛开此事，点了茶汤并几盘果子。一下子解决了挂在心头的事，她心情轻松许多，正啜饮着盏中清茶，耳中却传来几句熟悉字句。

“……连云剑冷笑道，魏贼，你十八年前所犯恶行，今日便叫你一一偿还！便提剑向前，势如破竹！”

李迢听到这句，好悬没有被呛死，惊魂未定地拍着胸口，循声看去。

她正坐在二楼雅间，往下望去，茶坊一楼大厅中央坐着个说话，交领长袍，正襟危坐，口中还在继续着这一段故事，说到险处，又并以诗词唱就，慷慨激昂，挥斥方遒。

而台下亦坐得满满当当，更随剧情不时发出喝彩或嘘声。整个茶坊大厅，热闹得如同勾栏瓦舍。

李迢愣愣地听完了这一本《汉水恨》，直到台上又新起了另一本，都不曾回过神来。

从秦州到长安，这一路行来，落脚过的大小城镇不知凡几，也听了不少说话，但都是小说史话，便是说到江湖事，也多是这几个月里的玉泉寺潇水阁之争。

正如宁霜前预测的，潇水阁果真在围困玉泉寺三月之后便撤了人马，而玉泉寺脱困之后，至今不曾有举动。明眼人都可看出，此前局势已到了一触即发之地，但撤围之后，玉泉寺和潇水阁双方都按兵不动，江湖之中，便又进入到一个微妙的紧绷氛围。

她听了几场说话，又看了线报，这些时日的江湖事都不曾落下，却没有想到，在长安城之中，竟有了写……写她的话本。

头次荣膺这样的待遇，实在叫人满心复杂和羞耻……

她愣在位置上，一时想这话本写得，遣词造句还挺生动细腻，妙语连珠，就是一看便知作者当时定不在论武会，细节处有颇多对不上。

一时又想，若出钱给茶坊主人，是不是就可以叫人不再讲这本子了，也不知别处还有几家……

忽有人轻敲了敲雅间的门，李迢脑子里还一团浆糊，想着应是果子送来了，便胡乱应了声。

门开，进来的却不是茶坊的雇工。那人下盘极稳，显然是个练家子，李迢觉出不对，登时按剑，抬首看去。

见到来人，却不由一怔：“陈卫士？”

“是我。”那人淡淡点了点头。她一身卫士打扮，面容冷锐，正是段娘子身边女卫。

当初在玉泉寺因伤暂住段娘子住处，李迢也就眼熟了她的几个护卫，其中的这个卫士，还是每日为她上药的女卫，也算有点头之交了。

只是不知段娘子的卫士，如何会出现在长安城中，还找上门来。李迢心中暗忖，只笑道：“好久不见，陈卫士。这家茶坊的果子不错，你也尝尝？”

“不必了，多谢李娘子，”女卫道，“我来此处，是娘子有信与你。”

“段娘子有信？”李迢讶道，很快反应过来：“是马蹄的事么？”

女卫却只是摇头：“不知。是我家娘子想请李娘子往洛阳一晤。”

*

成都府。

顾时站在屋中，再一次，仔仔细细地看过四处。

他自独自住起，便一直住在这间屋中。虽近些年来已不常回剑扫，但在他的年少时期，不知于此看过几多日月升沉。

到如今，也许就是最后一次了。

任辛杵在门外，面上满是不知所措。他犹豫地问：“师兄，你以后……不打算回来了吗？”

顾时沉默着，一时没有答话，任辛便急道：“长老们都没有怪你，这件事本来，本来就是那个人……”话到最后，声音低下去，近乎嗫嚅了。

相比起顾时，他和林季之的感情更深厚，也更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

数日前，那场惊天动地的生死之战，几乎叫剑扫都动荡起来。

剑扫一夕失去了掌门，然而比失去掌门更棘手的，是林季之之死背后的所有隐情。

做师弟的，谋害了师兄。做弟子的，杀死了掌门。

其中龌龊，竟不知该如何对人言。

他需要时间，剑扫也需要时间。

顾时终于开口了，他静静地说：“我不知道。”

是不知道会不会再回，还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回？任辛张了张嘴，却到底没有再问下去。

他忽而记起，当日顾时刚回剑扫时，也说了这样一句不知道。那时他还浑然不知何意，不过短短数日，再听到同样的话，一切却已天翻地覆。

山岳相隔，世事茫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