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春光好，长安城中游人如织，遍地锦绣。

从长安沿渭河到秦州上邽，是东段丝路最初的一段路程。李迢二月中出发，顺着这条路向东溯洄而行，穿过灞上垂柳，到得长安时，所见正是这样一幅繁华景象。

秦州到长安不足千里，她走走停停，一路磨蹭，也不过花了廿余天时间。

到了长安，离汴京就更近了。

越往汴京走，她就越犹豫不决。她不知道徐意为什么要她去贺寿，不知道该准备什么样的寿礼……也不知道，沈家是不是真的想见她。

就算真如顾时所推测的，当年她拜入枕江小筑有沈未推介，但这么多年过去，沈家早已开始新的生活，当年种种都已是过往尘埃，兴许他们都已不想再记起，就是见了面，也不知还能再说些什么。

更何况，沈遥，那个曾经被她占用了身份的小娘子，应也是不愿见她的。

种种思虑、犹疑之下，她一度想过掉头去成都见顾时，再不管这些纷乱往事。

可是再踏上路途时，到底仍是汴京方向。

*

想到顾时，便又记起在秦州分别的时刻。

当时他们从空空儿的信筒之中，拿到了当年与潇水阁交易杀害顾绛的契书，她满心震惊于立契人的林季之，却见顾时眼中虽有隐痛，但全无意外。

她便明白了，在得到空空儿的确认之前，顾时早有所觉。此前那些沉默寡言，挣扎彷徨，全都是为了这一件事。

敬重的掌门师叔，是杀害父亲的元凶，关系亲近的小师叔，也因为这场争斗离世。

何其荒诞，何其不堪的真相。

但却是顾时真真切切，不能回避的事实。

他当日便收拾了行李，要回剑扫。林季之登掌门之位业已十余年，根基稳固，此去艰险难测，谁也不知道事情会如何发展，但顾时却对她说，过后他会来见她。

他们站在小宅门前的树下，顾时很轻地抱了抱她，分开时，向她的鬓边簪了一枚杏花。

“今日是花朝节，”他说，“待此间事了，我去汴京找你。”

然后他翻身上马，扬鞭而去。

*

她从回忆中醒过神来，才发觉自己仍在长安街头漫步，不由微叹一声。顾时这样说了，便一定会来，她再挂念忧心，也只能等他的消息。

长安城里市井繁华，罗绮满街。这座古城虽历经战乱一度凋敝，更在当朝不再被设为都城，但数十年太平岁月下来，仍旧顽强地恢复了勃勃生机。

纵使不复当年玉辇纵横，金鞭络绎的盛景，但远离了波谲云诡的朝堂，倒也现出一种悠然自得的闲适。

李迢牵着马，漫无目的地在集市上走着，难得来一次长安，时间还充裕，自然要暂留两日。

“女郎，女郎，看看我家的磨喝乐么？”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唤道。

她循声望去，原是个不过垂髫之年的小娘子，正站在自家摊子后面，好奇又微惧地瞧着她身后的剑，而那摆在摊位上的，正是一个个磨喝乐。

雕木栏座之间，笼着红纱碧笼的黏土小人，嗔眉笑眼，憨态可掬。她细看片刻，来了兴致，问道：“七夕还未至，如何这就开始做起磨喝乐了？”

听她这么说，小娘子立时便不满起来，也忘了那点惧意，气鼓鼓地道：“不是七夕，便不能玩磨喝乐了？我们家做得好，什么时候大家都爱买。”

这话却是不假，和通常所见不同，栏座上的磨喝乐不拘于小童子模样，还有郎君娘子式样的，也都做得新奇可爱。她一一看过，心中忽而一动，又问：“那若我说了式样，能请你家帮我做出来么？”

“当然可以！”小娘子自豪地道：“我阿娘什么都会……”

“阿伽！”有人唤了一声，一个妇人匆匆走来，警惕地看了看李迢的剑，礼貌地问：“女郎想买些什么？”

李迢道：“我想请娘子帮我做几个磨喝乐作寿礼。”

闻言，那妇人犹豫道：“我家用料粗俗，不敢登大雅之堂……”

“无事，”李迢说，“装点所需一切，我可以去买来。”

*

同妇人详细描述了几只磨喝乐的形貌，又采买了足量的金珠牙翠送去，约定好交货的时间，李迢便寻了个茶坊歇脚。

磨喝乐原是七夕乞巧之物，从前在沈家时，她也曾收到过一枚，是沈未送的。

那也是一个生辰礼，给当年尚以为生在七夕的她。沈未没有买寻常的磨喝乐，他寻了工匠，照着她的模样，做了个玲珑精巧的小娘子。当时收到之后，她喜欢得不行，日日摆在案头赏玩。

离开沈家的时候，却不曾把它带出来。

她依着已经有些模糊的记忆，请那妇人替她做了四个磨喝乐。除沈未裴秀和沈逢外，还有只有一面之缘的沈遥，打算把这个当作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