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子离开了两个人，桌上马上就显得空荡起来。李迢有些怅然，江湖无定，世事无常，聚散好像总是突如其来，难以预料。

顾时坐到她对面，将梅如故和宁霜前的碗碟移开，见她仍看着窗外，便道：“日后有时间，还可以去拜访梅前辈。”

李迢收回目光，听他这样说，心里也释然许多，便笑道：“梅娘子说梅家各处遍植梅树，冬日里到处都是梅香，要是去太原，可得在冬天去。”

顾时微微笑起来，点了点头。

这就是说好了，李迢便低下头，继续翻检从枕江小筑名下商铺取出的信件。从西宁州回来必定要经过秦州，因而除留存在此的线报外，一并寄到此处的，还有枕江小筑的信。

放在最上头的是徐苏叶寄来的，李迢拆开来看，却是一封十月初写的信。

信里徐小郎君似是在玉泉寺扑了个空，气冲冲写信来，忿忿问她，受了脊杖有没有好好看大夫？怎么不遵循医嘱静养还要乱跑？这么大的事，为什么都不跟他说？

前边一串怒气冲冲的问题，到最后一个却又小心翼翼起来，李迢愣了愣，方明白原来说的是李家旧事，不由笑起来。

当年拜入枕江小筑时徐苏叶还小，这些年他们也没有刻意说起她的身世，他也就一直都不知晓她在做什么。他求学的学院也在荆湖北道，许是听到了她在玉泉寺杀魏俨的风声，便从学院赶来了。

只是他们出发时是在九月底，徐苏叶十月初才到玉泉寺，前后脚错过，他也不知道她往哪里去，便把信寄回了枕江小筑，徐意又一起寄来了秦州。

许是写着写着又消了气，徐苏叶问完了一串问题，到底不放心，又细细写了许多养伤需注意的事项。李迢背上的伤虽早已好全了，但仍耐心地看完了信，又将信纸叠好收起来，心里颇有些暖洋洋的欣慰。

抬头看见对面的顾时也正将一沓信纸叠起，神色放松，李迢问：“是任郎君的信？”

顾时点点头：“问我什么时候回去。”

和李迢不同，顾时常年在外游历，一两年不回剑扫也是有的，任辛这次却写信来问，应也是剑扫内部要商议潇水阁之事。

但顾时看完了信，却并没有什么表示，她不由问：“你不打算回去？”

顾时却沉默了片刻，方道：“先不回。”

他面色如常，李迢却觉出这短短三字后的异样，一时心里转过许多猜测，但见顾时显然不愿多说，便只点点头，又去看后面的信。

下一封是白露的，说了李家事昭雪之后，后续事宜的一应处置。汉阳旧宅荒废许久，终于能正大光明地再回去修葺，乔缨的坟茔也迁了回去，与李霁合葬一处。

当年代为管理财务的几人也都登门拜访，不管心里是愿不愿意，都将名单上的东西还了回来。白露做主只收了七成，剩下的算作这些年保管的谢意，又将所有的财物依着李迢的意思，各自做了妥善的分配。

只是到底给李迢留了一大份，信里还振振有词地说了满页理由，看得她哑然失笑。

她看完这封，再到下一个，是徐意写来的，连着徐苏叶的信一起寄来，也是去年十月的落款，显是接到了李迢寄去的信后回的。信里并不提魏俨之事，只写了些枕江小筑的琐事，还有知晓她去西宁州后的各种叮嘱，信至一半又换作何欢的笔迹，洋洋洒洒地写了许多页。

这些叮嘱李迢还在枕江小筑时就不知听过几回，再见也不嫌腻烦，一样仔仔细细地看到最后，却见信尾徐意忽添一笔，笔墨浓重，明显是另外加上的。

他写，明年四月六日沈承旨五十岁生辰，宜贺寿。

*

李迢看着这行字，愣了愣，一时没反应过来徐意所提的沈承旨是谁。

片刻后她方才想起，沈未到今年，确是五十岁了。

熙宁三年，他尚在江宁府做马军都虞侯，一晃十二年，原来已是枢密院承旨了。

可是徐意为什么突然叫她去贺寿呢？

她与沈家，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联系了。

*

她怔怔许久，顾时觉出不对，放下手中的信，唤了一声：“阿迢？”

“嗯？”她下意识应了，面上仍有些怔然。顾时看着她的眼睛，皱眉问：“怎么了？”

李迢慢慢回过神来，对上顾时凝视着她的目光，低声道：“师父叫我回沈家贺寿。”

顾时便明白了。“你不愿——不敢回沈家，是么？”他问。

她垂下眼，看着杯中微晃的清酒，倒映着一双茫然的眼睛。“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想再见到我。”她听见自己这样说，低低的声音里，也满是茫然。

过去的十二年间，她再也没见过沈家的人，也从来没有收到过他们的消息，哪怕是一句口信。熙宁三年沈宅的书房里，沈未说“是去是留，你们自行决定”，她选择离开沈家，所以他们也离开了她的生命。

错误疼爱了七年的人，鸠占鹊巢的小偷，一切归位之后，他们怎么还会愿意再想起她，还会再想给她写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