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宁州过了个年，又一路行到秦州成纪时，正月已到了尾声。

秦州，关陇之喉舌，自西宁州出，不管往关中、汉中或是巴蜀，都必须经过此处。许多门派都在这个陇西重镇设有商铺供以联络，他们到此处方才知晓，在西宁州一行的四个月里，江湖之中竟已掀起了不知多少惊涛骇浪。

论武会上，原无期首现江湖，夺走了半本《妙法心经》。玉泉寺广遣武僧，掘地三尺、要挖出潇水阁主阁的所在，同时频繁联络各大门派，寻求盟友。

在各方相助和着意探查之下，竟叫玉泉寺挖出了许多从前被掩藏起来的私密。

在玉泉寺通传江湖的檄文中，揭露了过去十余年间，潇水阁或假托他人之名，或派遣阁中暗线，夺取诸多门派武籍的行为。在这些浸透了斑斑血迹的事迹当中，潇水阁甚至不惜制造灭门惨案，以匪贼觊觎家财的名号，掩盖他们对武籍的真正目的。

此外，玉泉寺还揭露了江湖中已然暗中投靠潇水阁的门派的名录。这些门派向潇水阁效忠，供给钱财，换取潇水阁的庇护，并排除异己。更有甚者，还能拿到潇水阁给予的高绝武籍。

凡此种种，一一读来，叫人触目惊心。

从前潇水阁杀人树敌，还可说是交易，冤有头债有主的，总让人多一分容忍。然而这次暴露出来的事情，却都是潇水阁主动为之，其间残忍暴虐之行迹，竟都剑指门派立身之本的武籍，更是触及各个门派的底线。

然而最叫人悚然而惊的，是潇水阁原本隐藏在湖面下的实力。算上已然投靠的门派，潇水阁手中势力，竟已至江湖半数。

一阁之力，掌半壁江湖。

而潇水阁也似乎再无法忍受玉泉寺的频频动作。自去年十二月始，潇水阁遣麾下刺客杀手、各派势力，对正在江湖各地联络盟友的武僧进行截杀驱赶，并以重兵围困玉泉寺。

不到半月，荆楚之地，玉泉寺外，竟已再无行僧踪迹。

一时之间，江湖震动。天下目光，俱都投汇到潇水阁之主，原无期身上。

*

酒馆里，他们坐在临街的窗下，看完了这份线报，久久无言。

许久之后，宁霜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打破了桌上凝滞的气氛。

感受到三人看向他的目光，宁霜前不待发问，便开口道：“我不知晓潇水阁原来有这样多暗中投靠的门派，随家时也是第一次接到武籍相关的任务。”

看来连锦门虽得重用，却始终未能成为原无期真正的心腹。李迢点点头，便听宁霜前续道：“不过，我对原无期此人还算有几分了解。按照他一贯的作风，应当不出三月，潇水阁便会撤回对玉泉寺的围困。”

这话却奇怪，以潇水阁此刻展现出来的实力，便是无法把玉泉寺一口吞下，要重创它却是绰绰有余。现在却说潇水阁不仅不会动玉泉寺，还竟只不痛不痒地围几个月就放下？

梅如故道：“为何？”

宁霜前却问：“你们觉得，一个门派握有江湖几成势力，便可算庞然巨物了？”

“三成……四成？”李迢迟疑道。

顾时道：“但潇水阁目前展现的五成，还只是玉泉寺揭露出来的。”

“不错，”宁霜前颔首，语气微沉，“潇水阁的势力，可能比我们看到的还要庞大。”

众人心中便是一沉，宁霜前续道：“但这些年下来，直到此刻，除却对玉泉寺的动作，潇水阁仍是以隐匿为主，从不曾因握有这些势力便开始展露锋芒。甚至连原无期，在论武会之后，也没有再出现了。”

他面上现出几分困惑：“我不知道原无期是什么想法，只是从种种行事看来，他似乎并不愿潇水阁所做之事和掌控的势力被暴露出来，受人瞩目。”

“若说是在从前，潇水阁羽翼未丰之时，他作此决断倒也合理，”他说，“正如在林家之事中，不惜制造匪贼灭门的假象，也要掩盖夺取武籍的真正目的。正是因为他知晓一旦这个目的暴露，潇水阁立时就会被那些感觉到威胁的门派群起而攻之，而当时的潇水阁，尚无力与之对抗。”

“但在去年的随家之事中，他还是选择了以你作为暗线盗取武籍。对于《妙法心经》，也是数次尝试无果后才选择了正面夺取。”顾时道。

宁霜前点了点头，不再多说。话到此处，事情也已十分明显了。

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潇水阁此时已有撼动江湖的实力，却仍不愿张扬行事。而玉泉寺陷入困境，与其亲善各派必然寻求脱困之法，拖延的时间一长，种种因素之下，未必不会变作席卷整个江湖的动乱。困住玉泉寺三个月以示警告，是原无期最有可能做出的决定。

而在这之后，玉泉寺是否愿意忍下围困之辱，江湖各派又会如何看待潇水阁，事情将往何处发展，却是千头万绪，难以看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