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腐羹味浓柔滑,炙羊肉香辣多汁,李迢心心念念的清炖鲤鱼更是鲜嫩之极,连鱼汤都清甜鲜美。他们围坐一处,许久没有正经用些吃食,几乎把碗碟都给吃了。
午后捧着茶盏消食时,忽闻外头一片喧闹,宁霜前听了片刻,笑道:“这是在做驱傩罢,击鼓吹笛,逐除疫鬼。”
腊岁前一日宫中有大傩仪,各州也有小傩仪,一般都由州府组织。鼓声隆隆响过长街,又渐渐转去了别处,李迢听着远去的鼓声,忽道:“晚上加一道角子罢?”
“怎么想起吃角子?”宁霜前奇道,“顾郎君好像已经把面擀完了。”
冬馄饨,年馎饦。冬至吃馄饨,除夕夜是馎饦和春盘,馎饦和手擀面差不多,都是汤食,倒不常吃饺子。顾时迟疑道:“面还可以再擀,但是馅料可能来不及准备。”
“我来做,”李迢说,“你跟我说说步骤就好。”
顾时不太放心,但见李迢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还有一向行事稳重的梅如故帮忙,便细细说了角子馅料的做法,又提了几句包时的技巧,方放下心,和宁霜前去厨下忙碌了。
……然后一个时辰后再来,便见到一碟东倒西歪的角子。
好歹没有散开么,他安慰自己。角子没有包很多,到了晚上,往四碗馎饦里各放了几只,便也分完了。
宁霜前捧着碗,一脸长吁短叹欲言又止的模样。梅如故神色如常,下筷如电,飞快地把自己包得奇形怪状的角子吃完了。李迢倒是吃得心满意足,这个时候虽已有能将猪肉处理得不腥臊的办法,但尚未传到西宁州,角子还是羊肉馅的,不过吃来味道也很不错了。
从前在病榻之时,每逢大年夜,医院都会准备白菜猪肉饺,算是病号餐里最好吃的那一档,久而久之,便总觉得年夜饭就该吃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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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过年夜饭,又将厨灶收拾干净,便该守岁了。
堂中笼起暖炉,他们围坐在一处,就着暖洋洋的炉火玩起叶子牌打马棋来。
外间白日里热闹了一整天,到了晚上还不时有爆竹声,想来街上各自都回了家中放鞭炮。大年夜了,正是阖家团聚的时候。
暖炉里炭火静静地燃着,偶尔发出细微的哔剥声,在冬夜里愈显安宁。往年在枕江小筑,虽也是四个人守岁,但有徐苏叶在,好似也更热闹几分。徐意直到去年都还在给她和小叶发随年钱,说小孩子么,过一年长一岁,当然要有随年钱。
中秋离家时,还说会尽量回去过年,谁曾想到了大年夜,却是在西北边陲的州镇上。
徐意和何欢应也知晓她为李家翻案了,白露不必再操心暗查的事,也能和大家过个好年。徐苏叶这次放年假回来,也不知学业如何了,他总说要在十七岁拿到学院同意游医的资格,过了今年便十六了,时间可紧。
一年将夜尽,万里未归人。
“又是我赢了。”宁霜前洋洋道。输者罚酒,顾时和梅如故一口闷了杯中酒,李迢皱着眉,也视死如归地仰头喝了。
岁末饮屠苏,屠苏酒以各种药材入酒制成,入口一股浓浓的药味。正经喝屠苏总是从小儿开始,一直到长者,不过他们年龄相仿,便也不做这个规矩,只把它当作博戏罚酒。
顾时用火钳拨了几下暖炉炭火,扒出几颗栗子,捡出来放到李迢碟里。
“板栗烤好了!”李迢喜道,剥了个扔进嘴里,酥软清甜的板栗很快压下了屠苏的药味,就是有些烫,也很快在冬夜的寒意里变作融融的暖意,连那些忽起的愁绪也淡了许多。
她一面吃,一面又剥了几个,一人一个地放在和顾时各自的碟里。
宁霜前赢了牌局,输了板栗。默默地自己扒了栗子,也分给梅如故,还要互相伤害:“李娘子,板栗如果不够味,你下次赢回来就不用喝酒了。”
那也得赢得了啊。李迢悻悻道:“这酒不好,我师娘酿的屠苏酒好喝多了。”
“徐前辈尊阃,是何前辈么?”宁霜前问,见李迢点头,便笑道:“何前辈师从杏林圣手,原来酿屠苏酒也有心得。不像我,总在外过年,喝惯这等粗酿的。”
潇水阁暗线,自然是不能随便回连锦门的。他稀松平常地说完,见眼前三人面色微动,失笑道:“早习惯了,不算什么。顾郎君,梅娘子,你们也是在师门过年么?”
顾时点点头,梅如故道:“往年都和师父在别院过。”
李迢奇道:“只你们两人么?不用回主宅祭祖?”
“我师父喜静,不爱出门,年节都是自己过,祭祖也是我代师父去。”梅如故道。
梅家是太原大族,人口繁茂,旁支天分一般的弟子顾不上也就罢了,梅子青是这一辈的领头人,除夕这种连络亲缘感情的时候,竟也同意他不到场,实在稀奇。
一面闲聊着,新的牌局又组起来,夜越发深了,暖炉烘得人也不觉困倦起来。打到不知道第几轮叶子牌,外间忽起一阵绵延不绝的爆竹声,惊天动地地,仿佛大街小巷一齐全放了,震响了冬日寂寂的深夜。
“三更了!”宁霜前一把丢下手里的牌,跨出屋外,也拿出早先放好的爆竹:“快点快点,来放烟花了。”
李迢跟着出去,看梅如故帮着点燃了引线,立在院中,忙不迭地捂住耳朵。
引线燃到头,带着烟花飞上空中,随即便是一阵噼里啪啦、热热闹闹的巨响,和着外面的鞭炮声,贯彻云霄,斑斓的色彩映亮了半面天空。
鞭炮声震耳欲聋,李迢捂着耳朵,也不管听不听得见,冲着顾时笑道:“新年好!”
被烟花映亮的夜色里,她看见顾时微微笑起来,亦回了一句什么。借着那忽明忽暗的光华,她看清了他的口型。
岁岁平安。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