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迢亦轻声答他:“走了困,过来坐会儿。”
顾时便点点头,又道:“不要在这里睡着,寒气太重。”见李迢应下,方转回身,仍按住剑,静默下来。
李迢便坐在原地,视线四处望过一圈,最后还是停在刀剑簇拥之中,石台上绯红兜帽的卜玉郎。
虽只剩一具白骨,却好似仍能从中见到她生前的风华绝代,意气激扬。
大殿里落针可闻,她在这绵延不绝的静谧当中,忽又想起先时在措温布湖畔木屋的日夜。
木屋只有一间,出门在外也没有太多讲究,他们夜里便一起围着篝火入睡。雪原寂寂,轮到李迢守夜时,倚在木屋的墙上,隔着外间厚厚的毛毡,似乎还能听见纷纷雪落的声音。
春雨夏风,秋霜冬雪,措温布之上,一年四季,总有各种各样的声音。
可是湖面之下的镜花台,却是永恒的静寂。
镜花台是卜玉郎毕生心血凝聚之所,当她于此处从容阖眼时,是不是早已料到,此后千百年间,会有无数无人知晓的故事,静寂地发生在这片无人知晓之地?
*
数日之后,干粮只剩下回程的份量,他们收拾了行囊,终于决定离开镜花台。顾时预留了七天的干粮,虽然他们来时也只花了五天,但为免发生意料之外的事情,还是应该动身了。
李迢斟酌许久,到底把竹简收进帛袋,放回石洞里。回头见其他人也都各自将竹简放回,不由奇道:“你们不需要带一卷么?”
李家事了之后,她习武也随性起来,不再非逼着自己一定要向上走,一切顺其自然,没想到反倒竟好似更能体悟枕江剑意了。
这次没带竹简也是想着饭一口一口吃,先把枕江剑法研究透了再说,但顾时梅如故总不能也是这个原因罢?宁霜前就更是杂学百家了。
顾时道:“我已经把它记下了,回去默出来便好。”
李迢:“……”
她也不看梅如故了,直接跳到宁霜前。天才的世界,可能就是这样的罢。
梅如故忍俊不禁道:“李娘子,我不曾背下来,不过是想着以后还有机会,下次带笔墨烛火来誊抄就好。”
宁霜前亦点头:“江湖奔波,指不定哪天遇上什么变故。钱财可失,竹简弄丢就是罪过了。”
三人便沉默下来,有志一同地默默瞧着顾时。长风剑撑了片刻,到底顶不住,亦偏头忍不住笑起来。
宁霜前痛心疾首道:“李娘子,你看看,这人还得意起来了!”
说笑间,又转回了他们最初到的那个满是医书的石室。骆驼留在这个出口附近,自然也从这个出口再出去。他们一路走一路吹熄了壁灯,来到石室时,便只剩最初点起的灯了。
石室里一切如故,烛火静静地照亮室内,还是不久前他们来时的样子。初入镜花台时,满心疑惑警觉,到现在离开,不曾带走其中一厘,却又好似已得到了许多。
他们向连通台阶的通道口走去,到得近头,忽然发觉道口上挂了两个风铃。
道口高出常人许多,这一段路又极平缓,这两个风铃高高悬在上面,他们初时进来时便不曾发觉还有此物。现在细细看来,风铃小巧精致,花纹简洁,倒很有卜玉郎的风格。
宁霜前讶然笑道:“在这里挂风铃有什么用?入口的风能吹到这来么?”
“或许不是占风,其实跟月潮有关呢?”李迢一时异想天开,忽又疑道:“宁郎君,现在也不知外面是何时辰,万一这个时候开口不在这怎么办?”
“……从里面的话,应该,或许,什么时候都能开罢?”
一面说着,他们便依次进了通道。石室里壁灯已吹熄,此去之后,镜花台又将回到长久的静寂黑暗之中。
李迢在继续往上走前,又一次回身望去,想再看一眼镜花台,却见梅如故落在最后,定定站在通道口前,没有动身。
“梅娘子?”她唤道。
昏暗之中,梅如故身形微动,片刻后,她踏上台阶,很快跟了上来。李迢借着火光,见她面色如常,眉间却微蹙起来,不由问:“你怎么了?”
“无事,只是想起些旧事。”她淡淡地说,话语里似乎有一丝波动,又转瞬消逝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