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长的昏暗的隧道里，梅如故手里举着火把，缓步踱过放满帛袋的石洞，不时点亮岩壁上的壁灯。她每隔一段距离才点上一盏，叫这个隧道不至于暗得看不见，也不会耗费太多的蜡烛。

知晓镜花台内没有机关陷阱之后，她的精神便放松许多，在这简单重复的点灯中，也不由微微有些出神。

“哒，哒，哒”，是宁霜前的脚步声，他跟在她的身边，闲庭信步般，手中还抚着那支玉笛。这个人总是有这样的本事，哪怕境况再窘迫，也能施施然如身处绣柱雕梁之间。

“梅娘子，你为何不直奔剑法武籍，反倒在这里点蜡烛？”他问。

梅如故也不看他，淡淡地道：“那宁郎君又怎么在这里？”

这人无所事事地跟着她走了一路，到处打量来去，偶尔还发表点看法，看着还挺自得其乐的，也不知在打什么主意。

宁霜前素来跟个狐狸似的，心里的弯弯绕绕比江南的水道河网还多。她从小以剑为伴，于人情总是欠缺，宁霜前到底在想什么，她一向看不透。

他说他没有毅力，但就凭这一手玉笛为攻，就无论如何也不能说是没有毅力之人能做到的事。

她看不透他，却始终隐隐有预感，他的目的，绝不只是脱离潇水阁这样简单。

宁霜前笑眯眯道：“我答应过梅娘子，要跟着你走的。”

她沉默片刻，方道：“这是玉泉寺前事，宁郎君已经证明了潇水阁消息是真的，以后不必再跟着我了。”

宁霜前眨眨眼，疑道：“梅娘子替我向随前辈背书，原来是可以叫我不必再回随家的？”

梅如故站住脚步，向他看过一眼。

即便已朝夕相处三个月，宁霜前在这一眼之下，还是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若说李迢是空谷流泉，那梅如故便如山巅皑雪。她们两人都不是很活泼的性情，只是梅如故不如李迢闲静，那是一种凛冽逼人的清傲。

太原梅家的出身，江湖这一辈的佼佼者，天资卓绝，点剑分秋的分秋剑，本来就有孤高的底气。

更何况，她还是梅子青唯一的弟子。

想到此处，他心里忽地一闷，也没了插科打诨的兴致，只道：“我以为梅娘子会迫不及待想要去多看几本剑谱。”

这话题转得生硬至极，但梅如故只是若有所思地看他一眼，便转头继续向前走去。她一面点起石墙上的壁灯，一面淡淡地答道：“生也有涯，知也无涯。武籍不在于看得多不多，而在合不合适。”

武无涯，是镜花台这个中间环形隧道的名字。《庄子》中言，以有涯随无涯，殆已。这也是梅子青常对她说的话，武学一道，虽需进取之心，却更需要一颗能真正看清自身的心。否则，天下之大，无数种精妙绝伦的武学，会叫人得陇望蜀，最后却一无所获。

“况且，”梅如故接着道，“这次出去了，以后也可以再来镜花台，不必这么着急。”

宁霜前便笑道：“那梅娘子想不想学八门九星？我可以教你。”

他话音未落，便见梅如故站在下一座壁灯前，身形一顿。

“怎么了？”他走上前去，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一眼，便也明白了情况。

盛放蜡烛的壁灯之上，一支白烛已用到尽头，而在它的旁边，赫然放了一支新的蜡烛。

梅如故将火把举得更高，被火光照亮的最上层的岩壁上，映出两个端正齐整的字。

“刀谱”。

*

在存放刀法武籍的石洞之中，有几处的帛袋是空的，里面的竹简不翼而飞，显然是被人拿走了。而此处的壁灯并马骑灯里的蜡烛，也都有使用过的痕迹。很显然，这是有人长时间地停留在此处才会有的景象。

“新的蜡烛上有薄灰，想来是在一两年之间。”李迢道。

他们相视一眼，立时便想起宁于竹留下的记录。那上面说，原无期最近一次往西宁州方向来，就是在两年前。

不过，消失的竹简虽多，却和情理上从咸平三十四年至今的十九年间，原无期往返这许多次可以拿走的数量不合。若他这些年一直在从镜花台拿武籍，那此处早就被搬空了，遑论现在只有几处石洞没有竹简的情况。

这一切只能说明，原无期在每次来镜花台时，都会将上次带走的竹简放回来。

李迢心里复杂难言。原无期来西宁州真的是为了镜花台，和他竟然没有将刀谱占为己有，这两件事之间，也不知哪一样更叫人吃惊。

宁霜前道：“看来那个铜人的痕迹，确实是原无期留下的。”

现在再想起铜人上的刀痕，那样暴烈之极，悍如雷霆的意味，江湖之中，这么多年，这么多人，恐怕也只有原无期能做到如此了。

他们一时沉默下来。原无期来西宁州的目的，此刻已被确认。虽仍有许多杂乱无解、随之而来的问题，但此次一行，似乎已可以说是有了结果。

那接下来呢？

李迢左右看看，出声道：“我想再看看武无涯其他的地方。梅娘子，宁郎君，你们若想去看武籍，那我们后面再会合一起出去……”

“无事，”梅如故道，朝她微微地笑了一笑，“我也想一观武无涯全貌。”